尼克松夫妻一九七二年二月的訪問對江青好似一劑興奮劑,她終於可以扮演中國第一夫人的角色了。隨著各國政要的接踵而至,江青期望受到全世界的矚目,想找個外國人來寫她的傳記,像當年斯諾寫毛澤東一樣。那年八月,美國女學者維特克受邀前來採訪她、寫她。江青同維特克談了六十個小時。
毛最初批准了這一做法,但江青的口無遮攔又讓他生氣。據陪同她的外交官張穎記載說,江對維特克說:「你不是想瞭解我個人的生活嗎?哈哈,你別看我現在領導著全國文化大革命,從前呀,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富於感情,我個人的生活是非常羅曼蒂克的。」「我最喜歡上海,你們外國人說是冒險家的樂園,有點道理,上海的小調我都喜歡。那真是非常有味道,我還唱哩,背給你聽聽……」接著江青細聲細氣地哼起了上海小調:「我呀我的小妹妹哩,舍也捨不得離……咿呵呀呵唉……」,接著咯咯笑道:「我一到上海呀,男朋友可多去了。喏,就是追逐我的人,我都可以數出名字來,他們還使用各種手段哩。以後都成了知名人士,現在又被打倒啦,哈哈……」
在場的中國陪同人員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江青還要說出些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江青越說越來勁:「有趣的一次,是你們美國人,是一個水兵,也許是喝醉酒了,搖搖擺擺在上海外灘走著,向我迎面走來,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我的路,向我敬了一個軍禮:兩腳一併,喀嚓一聲。我回頭想走開,那傢伙嬉皮笑臉向我走近來,雙手也伸過來了,哼,想佔便宜!我抬手就給他一巴掌。他還是笑嘻嘻,又是喀嚓一聲,敬了個軍禮,還說對不起呢。你們美國人,還是懂禮貌的……」
江青滔滔不絕地說她如何崇拜美國明星嘉寶,如何熱愛好萊塢電影《飄》,說她「看過大概有十遍了,每看一遍都很感動」,還不屑地反問道:「中國能拍出這樣的電影嗎?」——好像中國電影的凋萎跟她和她丈夫都毫無關係。最後,按毛的意思,江青談話的記錄只有一部分給了維特克。維女士後來出版了一本江青傳。其他記錄稿全部放進保險箱,上鎖加封條,進了外交部保密室。
文革開始後,江青跟毛分開居住。初期,她因為管「中央文革」,隨時可以見到毛。後來,她的政治作用小了,見毛就不那麼容易了,經常是她來到毛的住地,毛不讓她進來。毛越這樣,她越不顧一切地要接近毛。作為毛的妻子,卻見不到毛,江青害怕,心中無底。她於是對毛的女友獻慇勤,送衣料啊、毛衣啊,甚至送稀罕的瑞士手錶,希望她們在毛跟前替她求情。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毛八十二歲生日,也是他最後一個生日。那天,江青獲准來了,帶來兩樣毛喜歡的菜。毛待她好像她不存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句話也沒有。她待了一陣子,無趣而傷心地走了。生日晚餐,毛是跟五個女孩子一道吃的,有女友,有身邊工作人員。
做毛的女友不像皇室的王妃情婦,沒有珠寶首飾,沒有千嬌百寵,毛用她們為自己服務。在毛最後的一兩年,寢室只許兩位女性隨意進出:張玉鳳和孟錦雲。張從前是毛專列上的服務員,後來做了毛的秘書,孟是文工團的演員。她們倆做毛身邊一切事情,四個小時輪換一次,日夜隨叫隨到,睡覺也不敢脫衣服。她們的家庭生活少得可憐,基本沒有週末休息,度假就更談不上了。
孟錦雲很想離開,請張玉鳳幫她在毛面前說說,說她快三十了,「真想要個小孩呢」。毛的回答是:「等我死了,她再要吧。」
毛與江青的獨生女李訥是毛最年幼的孩子,生於一九四零年,長在毛身邊,年幼時的天真李訥曾給毛帶來歡樂,使他放鬆。
毛希望女兒長大後對他政治上有所幫助,從小便照此培養她。一九四七年中共撤離延安時,儘管她只有六歲,毛要她等國民黨軍迫近時再走,對她說:「看看飛機轟炸,聽聽炮聲,也是個鍛練。大人需要鍛練,小孩子也需要鍛練。」江青替女兒擔憂,哭著要先把女兒送走,毛大怒,把飯桌猛然一掀,飯菜撒了一地,喝道:「你滾蛋!小孩子不能走,我就要她在這裡聽聽炮聲!」
李訥上的大學是北大,學的是中國現代史。據她說她並不喜歡這個科目,但黨號召幹部子弟帶頭學,她就學了。文革開始時她剛畢業,二十六歲,毛派她去《解放軍報》替他把住軍隊喉舌。她先做特派記者,在全國各地收集文革情況,當毛的耳目。一九六七年八月,她通過兩度奪權,把軍報抓在手裡,原先的領導人以各種罪名打倒、關押。軍報接著掀起了對她的個人崇拜。辦公室乃至宿舍家庭都貼滿了向她「學習」、「致敬」的標語,大會小會上,「誰反對肖力(李訥的化名)同志誰就是現行反革命」,「誰反對肖力同志就打倒誰」是必呼的口號。報社特地開闢一間「肖力豐功偉績」展覽室,展覽她騎的藍色自行車、喝水用的大白茶缸,說是表現了她「艱苦樸素的作風」。
李訥剛來時她還挺謙虛,口口聲聲說:「爸爸要我來向叔叔阿姨學習。」後來她自己坐在沙發上,讓老編輯站在面前,咬牙切齒地發火:「你給我立正!」「我恨不得槍斃你!」她宣告她要在軍報實行王道與霸道「王、霸雜用」的方針。認識李訥的人都說她頭腦並不出眾,這樣的用語顯然不是她想得出來的,而是她爸爸教的。在這位人稱「天上掉下的毛姑娘」的統治下,軍報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以反對她的罪名受到殘酷迫害,其中有她的朋友,就因為在小事上對她表示過不同意見。
一九六八年初,毛把軍隊管理全部交給林彪時,李訥離開了軍報。她馬上接管了同樣重要的職位:中央文革辦事組組長。為了把這個位子空出來,她媽媽把李訥的前任送進監牢。李訥在這個位子上一直待到「九大」,中央文革小組解散。
毛的設想是讓她管北京。但一九七二年,李訥得了精神病,此後多年時反時復,直到毛死後才漸漸痊癒。據瞭解她的人說,李訥不像她父母,並不以整人為賞心樂事,對無休止地迫害人的生活逐漸感到不能忍受。有一次,她認識的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王良恩自殺。當江青的秘書奉命給李訥送去批王簡報時,她粗略看了一下題目,就生氣地大喊:「叫我看他媽的這些幹什麼?!」猛一下把這疊簡報從窗戶扔到院子裡,散落了一地,說:「以後不要再給我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看,我早就煩透了!」
李訥渴望溫情。江青從前曾給她很多的愛,如今也像毛一樣,把母女關係侷限到冷酷的政治領域。李訥快精神崩潰了,靠吃大量的安眠藥來求得短暫的睡眠,她沒有可以交心的人。作為一個年輕女人,她自然期望愛情,但沒有男人敢向她求愛,也沒有媒人願意自找麻煩來引線穿針。三十一歲那年,她主動向一個年輕服務員求婚。她寫信給毛請求批准時,毛問了帶信人幾個簡單的問題,在信上批道:「同意。」給她的結婚禮物是毛自己也沒看過的一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婚禮父母都沒有參加。江青不滿意女婿,認為他是個僕人,配不上女兒。結婚後一段時間,李訥經常感冒發燒,儘管這跟結婚南轅北轍,毫不相干。江青怪罪到女婿身上,說他「身體有毛病」,命令他去醫院檢查。不久,她說女婿「有坐探的嫌疑」,把他送去石家莊。李訥的婚姻很快瓦解,精神嚴重地垮了下來。
一九七二年五月,李訥生了個男孩,給她陰鬱的生活帶來光明。但歡樂是短暫的。江青因為看不起女婿,也看不起這個外孫,不認他是毛家的後代,沒抱過他一次。毛對孫兒、孫女沒有興趣和感情。
李訥得了精神分裂症。毛很少見她了,對她的身體、精神狀況也沒有多少關心的表示。文革後,李訥重新結了婚,過著正常人的日子。對文革中發生的許多事,她「全忘了」。
毛的另外一個女兒嬌嬌(李敏)不是個搞政治的人。長大成人後,她不能再給毛童稚時的樂趣,政治上又幫不了毛,見毛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在毛的晚年,好幾次,她來到中南海大門口,請求見爸爸,但毛不讓她進去。後來她也患了精神病。
毛的長子毛岸英死於朝鮮戰爭。唯一活著的次子毛岸青腦子有病。毛給他提供了舒適的生活,但不把他當作家庭成員。毛常說他家有五口人:他,江青、兩個女兒和侄兒遠新。
毛遠新是毛的弟弟毛澤民的兒子,從小在毛家長大。文革初期他才大學畢業不久,幾年之中就當上了瀋陽軍區政委,為毛把持毗鄰蘇聯的東北。他在東北干的最著名的事,是下令槍斃公開反對文革、反對江青的女黨員張志新。儘管槍斃是秘密的,又有一套阻止犯人說話的措施,如在脖子上套一根繩索,一說話就拉緊,當局還是對張志新的聲音萬一傳出怕得要命,在臨刑前割斷了她的喉管。毛遠新是毛信賴的自家人。毛在生命的最後一年,派他做自己與政治局之間的聯絡員。毛遠新有所不知的是,四十年代初期他父親在新疆被捕被殺,毛曾有意見死不救。
毛是他遺棄的第二任妻子楊開慧被害的直接原因,對第三任妻子賀子珍的精神錯亂也負有責任。毛給幾乎所有家庭成員都帶來悲劇,最後輪到的是江青。毛先盡量利用她充當打手,使她成了人人痛恨的對象,然後又用她做擋箭牌,以保障自己生前的安全。江青在毛死後不到一個月被捕,就是毛和他的「反對派」交易的結果。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四日,江青在監禁中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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