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晨9時,起床。周鈺樵已到。《人權》雜誌社新聞工作者陳濤、《經濟日報》貴州站記者李德銘也隨後趕到。總共兩車人,黃琦那車拉著物資。周鈺樵準備了記者證。我與兩名記者及《天網》義工一車。驅車前往彭州。途中,一名彭州災民唐禮兵,來到我們這輛車上,源源不斷地敘述災情,痛罵彭州政府。那是極地道的批判,批判得入木三分,振聾發聵,主題就是家鄉災民無人管。在彭州菜市場,我們停車。我下車詢問物價,得知物價並無上漲,那些菜多是從別處進的。途中,周鈺樵和我接到自由亞洲電臺駐香港記者心語的電話,簡單接受採訪,談地震中的學校垮塌問題,被迅速製成《都江堰市家長在教育局示威 要求盡快查明校舍塌毀原因》的速訪新聞。
驅車到彭州市紅星鎮。廢墟逐漸增多,老建築有的沒倒,新房屋反而倒得厲害,有軍隊駐紮在企業廠區。到紅星鎮街邊停下,有幾名婦女過來,與我們談尚沒有獲得任何救助,不知何故。她們的房屋已經嚴重震爛,不能入住。據說,一個生產隊居然只有一頂帳篷,帳篷放在生產隊長那裡。流行的一種說法就是"自救",自己救自己,包括讓外出打工的人回家"自救"。給了她們一些物資,又繼續往磁峰鎮開車。到磁峰煤礦時,一名婦女說:"軍隊在裡面,要有記者證才能進去。"煤礦廠一片廢墟,我們決定不進去,往那些更深的地方走。在蟠龍村停留過,見到在路邊臨時搭鍋的農民,那時的情景,已與進入戰爭年代的逃難者沒有兩樣。
再到蓮水村。屍體腐爛的氣息,四處揚起的灰塵,淒涼絕望的面孔,一一襲來。我們同行的人,有數碼相機,有DV。這個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豆豆幼兒園",全部垮掉。唐禮兵說:裡面的孩子,是那天在幼兒園外面打麻將的人救的,就是這些所謂的"閑雜人等",冒著生命危險衝進去救人。我採訪到了災民之一,她叫賈琴,今年24歲,住在蓮水村普照寺正街81號。賈琴剛剛當媽媽,她的外侄才兩歲,叫羅葉濤,在幼兒園被砸死了。她的一個姨娘也被砸死了。普照寺正街81號原本是個生意不錯的餐館,全家12口人都能靠這個餐館養活。而如今,那裡沒有電,沒有水,吃的東西都是從自己家裡的廢墟裡掏出來一點點。賈琴非常激動,眼淚滿眶,她說:"我爸爸奮鬥了十幾年才有個餐館,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穿的衣服,是鄰居給的,沒有看見軍人來過,沒有看見官員的身影。
磁峰鎮是彭州市最窮的一個鎮。這個鎮原來以煤礦維生,後來煤礦被停了,人們只能自食其力。地震之後,班車被停了,裡面的人出不來,太偏僻,外面的人也不進去。我們是第一次到蓮水村的外地人。黃琦將物資發放給了賈琴、唐禮兵。
車輛離開磁峰鎮,往白水河方向進發。這條路,胡錦濤的越野車也同樣奔跑過。道路交通簡直是一流的,全是柏油路,比我的家鄉不知好到哪裡去了,可見此地經濟並不落後,是天然的旅遊勝地。軍人正在清理廢墟,路邊到處是帳篷。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到山體滑坡的威力,大山、高山已經嚴重變形,席捲低處。高速公路斷了,我們走新鋪的臨時公路。在白水河遭到盤查,我們這一車的陳濤突然調頭。留給我視線之內最醒目的標語是"嚴厲打擊盜竊、搶劫、哄搶刑事犯罪"。車調頭不久,突發餘震,震級較小,但因近離震中,感受明顯。一車豬被軍人運送過去,那是災民的活豬。
黃琦他們進去了,至銀廠溝。他們看到,一座海拔約2,000米的大山將前面的小山完全衝垮,扑向低處,形成地面。餘震也在發生。他們看到了希望小學的臨時教室,沒有孩子在裡面--實在是太危險了。最終,他們距離汶川約十公里,這才回頭。而我們所在的白水河與汶川之間,就像一棟房子的前面和後面。在我們出發的頭一天,譚作人在路上甚至還踩到了死難者的手和腳。
我們的車繼續在路上奔走。約下午18時,我們來到彭州市區一處大寺廟前。這寺廟已有一定歷史,相傳被學校所佔,後來和尚又拿錢把本來就是屬於自己的寺廟買回來。如今地震災情嚴重,寺廟完全免費開放,到處都是歇腳的民眾,算命、測字的先生、婆婆擠滿了寺廟門口。唐禮兵與我們一道,就在吃飯之間,我對這個生性爽快、耿直、毫不廢話的人,展開了專訪。兩名記者坐在一旁,一言未發,專注傾聽。
◎唐禮兵口述速記(簡略)
我是回族人。今天去的磁峰鎮,就是我的家鄉,距離這裡有35公里。如果不是空中航拍,可能死的人會更多。彭州受災的面積很大。屍體是甩在火葬場的。沒有把屍體送過去的,就自己埋。起初是一個一個地埋,後來發現死的人越來越多,只好幾個幾個、甚至十幾個十幾個埋在坑裡,是平墳。我婆婆80多歲了,我把她接了出來。我沒事,我就摔破了皮。原本,我是這裡的剃頭匠,這次去當志願者,幫那些受傷的災民剃頭,頭髮要剃了頭上才能動手術,我應該是剃了100多個人頭。災民是有搶東西的,但那已經不能叫搶,那是生存本能,在鋪面上搶米、搶鞋,全部拿光。那些鋪面早就沒人了,都跑了。我以前在新疆的軍隊裡承包過食堂,看見過東突與共軍的打仗。當時聽說,殺一個兵一萬元,殺一個將軍兩萬元。有個將軍眼珠子都被打出來了,裝的是狗眼睛。(完)
回到成都。到黃琦處,與深圳一家勞工維權的NGO組織成員肖春相識,談至次日凌晨一時。肖春,1983年7月出生,在四川達州讀完法學後,到深圳打工,並繼而維權,進入NGO,已工作兩年。現在,該NGO已經解散。肖春從深圳趕回四川,想到災區去。這位穿著"民主中國"字樣文化衫的同齡人,此刻顯得非常焦躁。他當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同齡人,作為公民代理性質的維權人士,他的名字早已進入一些境內外勞工監察組織和媒體,所報導的,多是他遭遇的不公與野蠻。譬如,2007年8月15日,肖春接到官方通知,稱他之前接受委託協調的勞工維權事件達成協議,叫他去廠裡補領工資,但剛到廠門口,就遭到六個人拳打腳踢,被打得全身是傷。與肖春有相似遭遇的廣東勞工維權人士,還有從工傷者轉型為維權者的黃慶南,以及李金薪、段海宇、井鏡波等人。此次他從深圳飛赴成都之前,也是剛剛走出拘留所不久,是被"黑整"的維權對象之一。
◎肖春口述速記(簡略)
周立太是我們的前輩。我跟趙達功、劉開明也有接觸。我們經常告政府,告它的不作為。為工人的拖欠工資,為工人的工傷,我們奔走。政府打壓我們,黑社會威脅我們。我們的人經常被警告,警察總是來找我談話。我還被關在看守所,被拘留。這樣經常騷擾你,整得你幹不成事情,維權沒法干了。中國沒有地方可以申冤。法院支持我們告工廠,但不支持我們告政府。政府八大部門都在打壓我們,工商、地稅、物價、司法、城管、社保、國稅、公安,都在打壓我們。我們想推動政府依法辦事。我們幫工人寫文書,他們拿去告,我們可以為他們代理辯護。有個工廠,我們反映沒發工資。第一份筆錄是真實的,第二份筆錄是虛假的,第三份筆錄還是繼續虛假,就是以假的來推翻真的。不搞了,搞不下去了,沒法生存。政府要收拾你,你沒地方告狀。我去開庭,有人就把我攔住,不讓我進去。維權搞不下去了,太黑了,太黑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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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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