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经济危机之下,世界已经进入一个"炫耀肌肉"的时代了。国外媒体最近注意到中国的一个新变化:虽然中国业已超过德国成为仅次于美国和日本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它还成功举办了奥运会并进行其首次太空行走,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中国会很快乐的,但中国高兴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最近有几人合写了一本书,向世界宣告"中国不高兴"。
在以前的一篇文章中,我谈到今日中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对时局的思考过于封闭与偏执,与上世纪初的开放与包容精神相比可谓"一代不如一代"。我举的是胡适的例子。胡适那一代人虽然也知道中国要建立"有兵的文化",但并不把中国之落后简单地归罪于国外势力或者"帝国主义",而是首先从内部找中国落后的原因。在胡适看来,那个时代的当务之急是完成文化与制度上的改良,一方面要"整理国故,再造文明",另一方面实施宪政这平常人的政治,以清除"贫穷、疾病、愚昧、贪污、扰乱"这困扰中国几千年的五大祸害。
当说,不高兴是一项基本人权。问题在于,谁能代表"中国不高兴"?
众所周知,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组织,本身并无情绪。既然中国是无数中国人组成的,如果有情绪,有喜怒哀乐,那也是具体每个中国人的事。早在若干年前,龙应台先生写过一篇流传很广的文章---《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在这篇文章中,龙先生说:"在一个法治上轨道的国家里,人是有权生气的。"而且,"不要以为你是大学教授,所以做研究比较重要;不要以为你是杀猪的,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话;也不要以为你是个大学生,不够资格管社会的事。你今天不生气,不站出来的话,明天---还有我、还有你我的下一代,就要成为沉默的牺牲者、受害人!如果你有种、有良心,你现在就去告诉你的公仆‘立法委员'、告诉卫生署、告诉环保局:你受够了,你很生气!你一定要很大声地说。"
"不高兴派"可以告诉国际社会你很生气,但不要冒充中国。我在国外也经常见到"一个人的示威",比如有一年在柏林的马路边上便看到一位中年男子举着个纸牌---"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但是他只代表自己。如果他自诩代表德国,代表所有德国人的意志,那他就已经是一个"侵略者"、一个"意淫犯"了。
每个人都有不高兴的事情。借这个机会,我想说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同时作为一个人,有哪些事情让我不高兴。当然,在此我只代表自己。即使许多人看完我的"不高兴"而感同身受,我仍要强调我所说的只代表我自己的经验与感受。
细想下来,今日世界与中国让我不高兴的事还挺多,不妨略举数例:我的父母在乡下吃了一辈子苦和亏,被征了一辈子的皇粮国税"剪刀差",到老年却没有社保,以至于我不得不像"临时政府"一样为他们尽责,不谟谖也幌蛩钦魉啊N裁?1世纪的中国仍要"养儿防老"而不能做到"养政府防老"?那么多的财政收入究竟要用到什么紧要地方?政府不养纳税人。为此,我不高兴。
我回到乡下,看到村庄空空荡荡,道路坑坑洼洼,一片萧瑟景象,家乡长了几百年的大树被掌权者贩卖。在那里,我真切地感受到故乡沦陷。为此,我不高兴。
走在城里,我看着新修的马路被一次次挖开,虽然GDP因此增长,有人因此赚钱,但既然总要这样折腾,为什么不给马路预装一根拉链,而且只在半夜拉开?为什么人民(当然包括行人)没有免于被折腾的自由?为此,我不高兴。
开车时,我看到三三两两的妇女抱着租来的孩子站在马路中间乞讨;不开车时,我看到司机从不知道礼让斑马线上的行人,有时甚至将人撞飞。 为此,我不高兴。
在一个代议制国家,我的利益被人堂而皇之地代表。然而,代表我利益的人姓甚名谁我竟不知晓---即使是那隐姓埋名的佐罗,我也知道他的刀剑与相貌。他们从来没有向我询问过我需要什么利益。为此,我不高兴。
我照章纳税十几年,没有收到过一张税单,更不知道自己所交的税款最后用在哪里。为什么有税务局,没有"税权局"?为什么宪法里只有纳税的义务条款而无权利条款?都说预算是众人之事,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公共预算。我偶尔也捐了一点小款,但据说有善款在一些地方被挪用截流。没有预算的政府就是"看不见的政府"。为此,我不高兴。
今日中国,"拆迁党"四处招摇。在没有《物权法》时,我盼着《物权法》出台,以阻挡"推土机经济"扫荡民宅;然而,《物权法》出台后,扫荡民宅的事仍然时有发生。我曾经一厢情愿地讴歌"‘钉子户'引导人民",然而事实却是"更多的‘钉子户'倒在路上"。当穷人家的房子,"风能进,雨能进,推土机更能进。"为此,我不高兴。
独坐书房,读西欧财政史。读到17世纪英国中央政府给社会带来的经济负担不到5%,想到2007年中国财政收入占GDP比例占到了20.80%,而且财政收入的1/3被用于"三公消费",大学生不去创业,而是争考公务员。国富民穷,权力诱人。为此,我不高兴。
我时而文思泉涌,给一些媒体写文章,谁知文章发表后里面有几句话不是我写的。为此,我不高兴。
打开电脑,我做网站有人不高兴。下网之前,我看见周久耕说不让房价下跌是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他在说谎。为此,我不高兴。
深更半夜,我打开电视,无数影视明星和药贩子混在一起,像吃了春药一样亢奋,他们从早到晚贩卖假药,将当代中国人想象成最易上当受骗的"东亚病夫"。为此,我不高兴。
网络销售大行其道,如今实体书店一家家倒闭。偶尔逛书店,发现几个"不高兴"的人偷梁换柱、以偏盖全,以中国的名义冒充我在不高兴。为此,我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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