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病毒不会优待精英

还好，两个小时前终于收到你的传真信。老玉米我真牵挂你们两父女。封城谣言传得很盛的那天我打过电话到单位找你你不在。他们说你到琉璃厂了，问我留不留话。我没留话。晚上打到你家没人听，你家的传真机也传不进去。现在知道你们没事，我放心了。我那堆书稿短期内恐怕整理不出来，请你便中转告出版社让他们缓一缓，等香港和你们北京的非典情况稳定下来再议。我不希望这本小书出得草率，国族抱恙的这个时刻，谁还顾得了出一本考究的书。

听说北京好多地区都感染了，大学校园宿舍也十室九空了，不知道小雨点是在清华还是在家？报上说，北京一位学者抱怨北京民众这几天纷纷离京避疫，太让当局蒙羞了。

他说他不明白民众在大灾大难面前竟然一片恐慌，没有跟政府团结一心共渡难关：“尤其是北大、清华等名校精英，在疫情扩散尚未有效控制的情况下，不负责任地四散离校，实在说不过去，何况还有将病毒蔓延至西部的危险。”

　正是你信上说的混官隐瞒在先、百姓恐慌在后。要是当局没等天黑先点灯，通告全民，果敢抗炎，家家户户心中有底，官民之间或许比较容易团结一心。中国老百姓是在胡锦涛南巡之后斩掉两名高官才意识到天色大黑，疫情严重，谁都怪不了他们恐慌，谁都怪不了他们避疫：非典肺炎到底是连医学界都拿不准的世纪大病，谁不怕？北大、清华的精英也是人，病毒不认识他们，也不会优待他们。

当局早先硬说没有狼，转眼间门门外都猴几头狼，怨谁？香港这边的一些社会精英也跟你们那位学者一样潇洒，开口闭口都在怪媒体制造恐慌，报道负面，硬把非典疫情吹得天大地大。我没好意思说的是这帮精英全住在背山面水的高等住宅区，房子宽敞，设备先进，轿车代步，饮食精致，他们做梦也想像不到衣食住行都在人与人之间的近距离接触中完成的千千万万香港人跟病毒是多么的亲密。在疫情还压不下去的时候，媒体不高调报忧，万一普罗大众都在一片报喜声中松懈了防备，倒霉的又是谁？

　老玉米，也许只是一个可笑的错觉，也许真是一个事实的倒影：我对胡锦涛、温家宝和吴仪还是看好的。指望他们押上身家性命去领导全国抗炎驱病不切实际，相信他们有充沛的决心扭转这一场举世惊心的疫情应该错不到那去：胡锦涛要靠这场仗坐稳他的江山；有过一九九八年亲临九江抗洪第一线的壮举，温家宝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吴仪肯定是个不服输的侠女。再说，他们到底都是共产党，爱面子，工心计，不手软。这该是你信上那段话的脚注了。

是的，我这几天也惦念北京的朋友们，尤其那几位老前辈，可又不敢常常打电话打扰他们。幸亏王世襄先生和王太太听说都不太出门了；启功先生一向小心；黄苗子和郁风两位永远青春健康；范用先生有书陪天塌了都不怕；万荷堂清风徐来，空气新鲜，黄永玉先生一定无恙。说实话，北京那一串有名有姓的老人们才是地道的精英！

－－苹果日报(4/28/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