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還住在明州雙子城時,我們跟另外三對夫妻朋友,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對勁兒,在公司上班之外,還合夥買下一家中國餐館。四位先生都是工程師,對餐館經營一竅不通,只好懇求我們尊稱為阿叔、阿嬸的原來的老闆夫婦,留下來幫忙了好一陣子,我們才敢單飛。餐館的員工,則完全繼承他們的原全班人馬。
廚房裡有五位廚師,四位打雜女工,其中兩位老阿婆,少說也都有七、八十歲了,我們當面都稱她們做阿婆。背後談起,身高的一位是高阿婆,矮的一位是小阿婆。兩位阿婆都只會講臺山話,我跟她倆都無法溝通。我不知道小阿婆在廚房裡能做些什麼,但曾聽過她對高阿婆粗聲粗氣,也許是仗著她是阿嬸的乾媽吧?反正聽說兩位阿婆不怎麼相處得來。
第一年過感恩節時,依照阿叔和阿嬸的慣例,餐館關門一天,烤只火雞請全體員工和家人聚餐。來客中有位獐頭鼠目、其貌不揚的老阿公,問了阿叔,才知道他就是小阿婆的丈夫。老阿公當年出國打工前娶了小阿婆,一去五十年。後來還是阿嬸不知道用什麼名義,把她接來美國,夫妻倆才能重逢團圓。我知道早年美國政府有排華政策,不許華人接配偶來美,但近幾十年來應該已經不是問題了,遂不解地問阿叔:「老阿公為什麼不早些接小阿婆出來呢?」阿叔不恥地說:「他哪裡有錢接老婆?賺的幾個錢,還不都賭光了。」
老阿公在美國上工打工,下工賭錢,日子過得不可能寬裕。剛開始也許以為寄錢回家給老婆,讓老婆在家鄉過好日子,遠比接她來受苦要好得多。日子久了,也許就真以為是這樣了。可小阿婆在家鄉,從一個少不更事的新嫁娘,等到頭髮白、皮膚皺。如果不是收了一個好乾女兒,接她到美國來,恐怕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那新婚第二天就遠渡重洋、一去不回的丈夫了。
我們見到時,小阿婆剛來沒幾年,我嫌老阿公窩囊,小阿婆可還把他當心肝寶貝哩!那天在感恩節餐會上,我親眼看見小阿婆怕菜飯熱,吹了吹才餵給老阿公吃。沒想到他還嫌她吹氣髒,不肯吃哩!
每次廚房裡做了好吃的,小阿婆就會用外賣盒子裝些帶回去給老阿公吃。在拿出店門前,小阿婆都會把盒子打開來讓守櫃臺的我們檢查,證明她沒有拿不該拿的東西。我看了好心酸。
那一年,老阿公去世了,阿叔要我們合夥的先生們為他抬棺,事後小阿婆送了他們一人一個紅包,每個紅包裡裝了一個兩毛五分的輔幣。
六年後,我們把餐館股份賣給同夥,沒多久就搬離了明州。就再也沒有見過餐館裡工作的那些人,更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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