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十年前,聽過一場律協組織的刑訴法培訓,某公一語點破了公檢法三家的關係:"公安局是做飯的,檢察院是端飯的,法院是吃飯的。"當時舉座竊笑,自己也不免亂想,心說理解萬歲,吃飯的飯來張口,不好過於挑剔咸淡。廚子把生米煮成了熟飯,跑堂的端上來擺好了碗筷,你想不吃都難--雖說點菜的,未必是食客本人。如今曾經滄海,見多了豬跑,痛感有這條高效生產線,活豬打入口兒推進,出口兒就變作成品火腿。95%的成功率,該有數據支持。
好容易走出了新時代,法制建設折騰得斐然了,又進了這不折騰的時代。公安局長吃完豹子膽吃槍藥,拿一份工錢就把政法委的差事一肩挑了。弟兄們辦鐵案成癮,鋼鐵長城越發容不得挑眼:"部長說要講政治顧大局守紀律,院長得跑來跟我們老大匯報工作,摳程序找紕漏有多大意義?"有局長一元化領導,埋汰律師當然"用事實說話":5%的成功率,淨讓黨和政府揹黑鍋!想撈人的,都想把律師費直給95%那頭兒,因為"直給"療效更保險。所以找律師幫忙,先問能否"潛規則","潛規則"也就真的成了規則。
李莊律師深陷"偽證門",拘留一週便被批了捕,印證了爺的謬論。說句公道話,他不算是最快的--河南"毒鼠強"案、石家莊靳如超爆炸案,濟南高官段義和案,不出一個月便依法打針吃藥吃了槍子兒!眼見重慶一溜小跑走程序,想起那次受教,總覺得如此快速批捕李莊,無非是在恪盡跑堂兒的職責--譚作人案從接手到起訴,檢察院也不過用了十來天!面對李莊這盆"夾生飯",法院多半會硬著頭皮,嚥下去再消化。拿判決為中心工作背書,向來是法院保駕護航的主營業務,什麼天大的事能比打黑大呢?審個把律師偽證,比審老大簡單得多,偽證案比黑社會案,辦起來要"順溜"得多,是自然的。
但千里迢迢赴京拿下李莊,是在他逃離"現場"之後,沒做到人贓俱逮著"現行",抓人後發了通稿還出來這麼多的是非,比不上鄭州光頭警察"掃黃"準備充分,對重慶神探來說確有些拖泥帶水。我只是弄不清楚,峨眉山下這期間出過什麼古怪,以至於李莊能吐出兩三千萬噸級的碩大蟠桃撒腿"跑路",甚至不惜以簡訊告饒服軟"撂挑子",他的"不幹了"是不是"不敢了"?有人敲打過他,還是有誰驚了蛇?
李莊律師為龔辯護,該跟人簽了合同的,目標達成懸下巨獎,彼此果真童叟無欺,便是周瑜打黃蓋,不關警察閑事。律師找警察的茬兒天經地義,那是幫立軍兄考察隊伍,律師能耐大挑出再多骨頭,這蛋都只能怪自己笨蛋,幹嘛長出這麼多腫塊!笨蛋不好惱羞成怒,追到北京找律師麻煩,否則便會混成混蛋了:嫌律師拿得多吹得大,把活兒干漂亮些,還原其95%敗訴率的真面目,也就是了;或者乾脆改行下海,撈幾票自己的!如今網路發達,水上飛著能耐大的律師太多,既憑身懷絕技有緯地之才,也不乏靠撿峨眉派過期秘籍的混混兒。但對這幫姓裘的兄弟,該喚作千仞、千尺還是千丈,得郭靖瞪大眼睛,把招子放亮。
明知山有虎還伸手揭榜,康達所簽了合同,李莊就得守信用。雖九死其猶未悔,本分做事,是律師立身品德,更是約定義務。除非要你犯法,幫規不許咱那樣兒,否則便不能"扯呼"。風緊一走了之,把人晾那兒,"沒得"尋褲腰繩上吊,也"沒得"能打開手銬的紙幣,是律師的不義。律師不是荊軻,不是董存瑞,不用搞自殺性襲擊,犯不著捨身飼虎,沒必要以身試法--輸了殺頭,殺的不是律師的頭。行得正走得端,別拿著錢鋌而走險無端找茬兒,不跟政法委探討案情,沒飛車把檢察官嚇一跳,都"沒得"來由星夜逃離"夠黑"但"錢多"的地界兒。何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禍事了"就算要跑路,也不能跑回自家的廟裡:方丈四大皆空,遇上王世充只有自焚化成舍利--他保不了秦王李世民,更護不住覺遠小沙彌。
"兵者,詭道也",不知彼不知己,自然"每戰必殆"。"混跡律師多年"年近半百了,李莊得審時度勢,該明白打黑成了運動,就會化作政治牌局,對手不光是公檢法,功夫不全在庭上--積習難改迷信"勾兌"萬能,不輸才怪。"法條拜物教",趙教授死打政治局,對不上人家的馬嘴,即使沒白費蠟,所成也"沒得"樂觀:"打撈隊"以"潛規則"行走,等而下之者尤甚:把政治局誤作了走私受賄案中的"撈人"故事,幻想著吹吹牛盤盤道擺擺龍門陣,便可坐收凱歌高奏之效,簡直構成雙料的"過失"--既疏忽大意的過失,又過於輕信能夠避免的過失:不知對手是誰,不明人家決心手段,蝕本兒是必然。你得知道"演出開始了",餐館兒的舞台上角色分配停當多時,李莊跌足和高子程的無功,完全可以逆料。
一般而言,律師事務所遭此大變,得體的做法是另請高明,下策是親手擦自己屁股。康達所固然人才濟濟個個兒精英,但放著律協旗下有那麼多資深刑辯律師不用,偏偏小家子氣"肥水不落外人田",遣出高律師上陣接著打擂,若非李家人跟外人的律師費沒能談攏,就只能說重慶警方的夜襲"小李莊"得手,令律師界寒蟬之勢已成,"馬家河子"一帶盤踞的真假八路,全都給這招"霹靂手"嚇破了膽!敲山震虎以確保打黑收場,政治目的已經實現。
但最大的考驗,在等待著龔鋼模。這家兄弟久歷江湖,是些識貨的僱主,律師事關老大生死,選定李莊想必貨比了三家以上,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而今改弦更張,是龔某人看清牌局後,摸清各自底牌,痛定思痛的生死抉擇。除去他滿嘴吐出的"象牙",生死關頭還能冷靜"揭發律師" 以期"重大立功"從輕發落,他知道已絕了繼任者死力辯護的念想兒,只有巴望"吃飯的"網開一面留下這顆"吃飯的傢伙"了。從理論上說,他這麼做得有絕強的法治觀念,還要對制度的運行抱莫大信心--但生於斯長於斯,他會像蘇格拉底那樣篤信規則視死如歸?"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我相信打黑漩渦中心的渝人,不會真的相信法制還有規則可言。
現實殘酷法律無情,可怕的是法庭難以捉摸。禍從口出,從不曾變得如此真切。李莊守不住信用,"吃飯的"信用如何更說不清--本來就眾口難調,吃不吃又不取決於食客的胃口。假如真有過一場生死豪賭,邁出了第一步他就得守口如瓶鐵心到底--一絲口風走漏,都會讓食客無地自容,只能用事實證明不曾有過交易和承諾,那就意味著他只有死路一條!如此說來,重慶志在必得,先要讓李莊"偽證"罪名成立,高律師的差使果然難辦。相信有些謎底,將會在李莊定罪龔案塵埃落定後,漸次揭開。
欣賞慕容雪村兄弟的如花妙筆,但得承認,現實比小說家胸中溝壑更加驚險。似乎從不曾如此期待過,我期待著慕容兄新作盡早面世。
2009年12月24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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