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滋味─寫在魚和烏龜上的祝福

捨不得，捨不得吃。

遇見四十一年來最想念的。

四只烏龜，兩條魚。

這是傳說中的鳳片龜，一種用糯米和香蕉油做的米食。我望著"牠"們。牠們也看著我。眼神再度交會，已是隔了四十年以上的時光。

吃烏龜和魚 難怪長得高

從接到來自澎湖的包裹開始，心跳得好快。快捷郵件。打開來，一條魚又一條魚，一隻烏龜、兩隻烏龜、三隻烏龜、四只烏龜。

回憶奔騰而來。這是童年時期最美好的味道，用糯米做的糕點。

我們稱為"鳳片"。

童年時，外公有時候會從廟裡誠敬的捧回來"鳳片龜"，說那是神明賜福的食物，吃了會保平安。

真的是烏龜的模樣，帶著神明的賜福，從海洋游過來。

"神明賜下什麼樣的祝福啊？"七、八歲的我好奇的問。

"保佑你平安長大。"外公笑著說："也保佑我們種的花生、種的菜收成好。"

我嘗了那很Q很香、咀嚼起來甜甜的"鳳片龜"，想像自己將會長大、長高，每隔一段日子，就站到媽媽身旁量一量，看看身高是否增加了？

記憶中，"鳳片龜"是要特別祈請的米食。村民聚集廟宇，擲筊請問神明，獲得三個"聖筊"允許，才能請回帶著祝福的米龜。外公代表全家去祈求，總是幸運的得到祝福。

後來，我在九歲那年隨家人搬到高雄，果真愈長愈高，比同輩女生高個十公分吧！不知道是誰，給我取了個綽號"長頸鹿"，有同學還很好奇，常常靠過來問："你到底是吃什麼？長得這麼高？"我總是得意的說："我吃烏龜、吃魚。"他們聽得睜大了眼睛，重複著我的話語："吃烏龜、吃魚？"

"是啊！"我故意說。

"怪不得你長得高。"

包裹神明的賜福 不能隨便做來吃

後來，和我較熟的同學仔細追問，我終於將謎底揭曉："那不是真正的烏龜和魚，那是捏成海洋生物模樣的米食。不過，那裡面有神明的賜福。不能隨便做來吃，要經過神明允許才可以的。"

"那......可不可找一隻讓我吃吃看呀？"好幾個同學問我。

於是，我回家問媽媽。

她說："這不容易噢！這是遠在澎湖的米食。我得搭船或者搭飛機回去，請問神明，是不是願意賜福讓我們嘗；而且，這還要在特別的日子，米食師父才會做，平常是吃不到的。這件事有點難。"

記憶中，後來我就沒再嘗到鳳片龜或鳳片魚了。1970年代左右，對於我們這種一般收入的人家，搭飛機或搭船遠行是一件大事，何況還要有多種機緣配合，要嘗鳳片真是不容易。後來再回澎湖，卻不是在可以祈求賜福的"乞龜"日子裡，這一別竟是四十一年了。

數十年來，我有時在街上看見一些傳統糕餅，就會買來嘗，卻找不著那特有的香氣。彷彿那味道在腦海裡有著一間特別的房子，住在那裡，住了幾十年，卻愛玩捉迷藏。於是，思思唸唸，老是想著，那是什麼味道？為什麼那麼好吃？

一直到今年夏天，遠在澎湖工作的圖書館員許惠燕寄來家鄉的刊物，封面和封底都是鳳片龜的照片。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食物，四十多年沒嘗過了。我對著那兩張圖端詳許久。

季刊裡都是書寫家鄉風土民情的文章，但是沒有談鳳片，可是，光看那圖，心中充滿歡喜。於是我寫了電子郵件，和圖書館員許惠燕談起那兩張圖是我思念數十年的米食。她回了一封電郵，讓我驚喜不已：澎湖專做鳳片的葉先黨師父將為你做一些。

"可是，這是特別節日才有的，我也沒有擲筊，怎麼可以嘗呢？"

魚帶著祝福 好話銜嘴裡

"鳳片龜"是澎湖元宵節乞龜民俗傳統供奉於廟宇中的米食，人們會前往擲筊，請問神，取得三次"聖筊"者，才能將鳳片龜帶回。不過，次年得捐回一隻更大的。這個民俗已有八十多年歷史，人們一個傳一個，將心中的祈求傳承給下一位。

"特別的夢想，特別的祝福，心中默禱，上天會答應的。"善良的惠燕又來一封電郵。

輕輕打開紙袋，一條魚，又一條魚；一隻烏龜、兩隻烏龜、三隻烏龜、四只烏龜。魚帶著祝福，所有的好話都銜在嘴裡；烏龜扛著祝福，全刻在背上：金玉滿堂、步步高陞、招財進寶、一帆風順。

這是跨海而來的、來自家鄉的祝福。

捨不得，捨不得吃。

遇見四十一年來最想念的。

香氣撲鼻而來。

終於嘗了一口。準備參加考試的孩子看著那條魚，咬了一口魚的鰭，"嗯！這是什麼食物，真的好美味啊！"

"這是家鄉今天寄來的，裡面有保平安健康順利的祝福。"

我選了一隻烏龜，吃了一個"寶"字。糯米的嚼勁和香氣。對了，就是這個味道，思念數十年。

我把其中一隻寫著"金玉滿堂"的烏龜，送給我的鄰居。她的八十三歲老母親專程從山上搭公車下來。"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鳳片龜。"嘗了一口，老人家又說："這麼美味，能嘗到是幸福。"

還有一隻"步步高陞"送給朋友；冰箱裡留著一隻"一帆風順"，下週要送給老同事。

葉師父說，他把這"鳳片龜"改名為"狀元龜"，希望讓參加考試的學生們能得到祝福，個個都考上自己最愛的科系或學校。他還託惠燕寄了"鳳片"的製作方式。

夜裡，我再次看著"鳳片"的食譜，準備試著做做看，把祝福寫在魚上、把祝福寫在烏龜上，送給學生。

當他們畢業離開時，這是最好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