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收集諸種有關告密的第一手資料已有不少,包括古今中外的。外國的告密資料主要是用作研究中國告密史的參考資料,同時也對比他國是怎麼處理告密的,對我們反省自己的告密歷史有一定的好處,將來或許會在《中國告密史》多卷本做一章"中外告密之比較"的附錄。不出我所的閱讀經驗和史料預判所料,四九年後的告密是中國歷史的高發期,其增加速度是空前的,其涉及的面之廣,波及之深,人數之眾,幾乎無一漏網之階層。前年文革四十週年的時候,《今天》雜誌出了一期文革研究專號,我用第一手告密原始資料(58頁),寫了篇萬字長文《文革告密個案研究:以吳大昌為例》,朋友們也多有誇獎,其實這只是我對眾多四九年後告密個案的研究之始。我也許會在寫《中國告密史》之間隙寫一本《文革告密運動》或者叫做《"新中國"告密運動》的書,來進行細緻縝密的學術研究。比如文革豈止是小老百姓互相之間告密,很多高級幹部子女也告發自己的父親,這也是可以做非常好的專題研究的。順帶說一句,四九年後的許多研究還未開始,但在已開始的領域,各種重複之多,也是令人尷尬之事。一方面學術研究應該避免重複,另一方面學術研究應該獨闢蹊徑,才能有真正的創獲。要做真正的當代中國研究頗不易,但就是在這樣不易的情況下,重複之作亦復不少。
四九年後對中國的歷史、制度、文化諸方面的破壞乃至毀滅,絕對是空前的。別的且不說,單是以前親親相隱制度的沿用,也被視全民為嫌疑犯,到處草木皆兵的政權所破壞,因此夫妻反目、兄弟鬩牆、父子相告、同事攻訐、親友互拱,告密的大網遍佈生活的各個角落,幾無一讓人傾訴真心話的空隙。生活在這樣的恐怖氛圍之下,對人的傷害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法律當中的包庇罪,以及規定所有人不分親疏皆須作證乃至告發的義務,讓中國民眾心驚肉跳,不得安寧,極大地破壞了民眾的生存環境和信任土壤。這種破壞,至今由於制度的缺失,尚未恢復過來,這對中國社會和民眾的傷害,你是無論怎麼估計都不過份的。
四九年後的法律客觀上鼓勵告密,但中共高層也直接或者間接地做了不少鼓勵。一場革命或者一個革命家,連自己的親友都保護不了,甚至要告發他們,這樣的革命和革命家還值得自豪嗎?這樣的革命家在我看來連做一個普通人的底線都沒有,因此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叫《可怕的職業革命家》,其中談及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其文獻來源皆有案可稽。毛澤東的革命生涯裡充滿許多次告密經歷(當然是別人向其告發,這些都可以從各種材料裡稽查到),他本人受惠於告密甚多,因此說他對告密比較有心得,不是誣枉不實之辭。
下面這封信,是值得仔細研究的他對告密態度的公開樣本。戴毓本作為楊開慧的同學,新朝得鼎,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所以寫信給毛澤東"解告",希求得到毛澤東的指點。毛澤東果然給她以指點,一是"爭取光明的前途",二是對於她的丈夫"似可不必再有檢舉"。"爭取光明的前途",我們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對丈夫"似可不必再有檢舉"一項。這說明四九年後親人互檢是一種常態,也得到公開的指引與號召。毛澤東這句話可堪玩味,一來他絕不反對告密;二來他只是勸戴似可不必,並沒有說你一定不要再告密,且表明戴告發丈夫至少是一次以上,否則不會有"再";三來,"似可不必",也就是允許有後續手段,並沒有堵死你以後還告其他之密;四來,戴的丈夫已經"虎落平陽",只是湖南省參事室參事。參事是四九年後的低等閑職(主要由稍有影響的舊軍官和舊職員組成),無實際作用,其實際的政治待遇甚至連文史館所養之遺賢都不如。毛澤東這封與告密有關的信,選自《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P233(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1月),大家可自行體會,因此我連註釋一併抄錄如下:
毓本同志:
給我的信收到,甚為感謝,很久以前的一信,也早已收到,因忙未復,幸諒。希望你繼續努力工作,爭取光明的前途。敬祝
健康
毛澤東
一九五六年十月十三日
以習梅現在所處地位,似可不必再有檢舉。
註釋:
[1]:戴毓本,毛澤東夫人楊開慧的同學,曾在毛澤東等在長沙創辦的自修大學學習。當時是北京蘇聯紅十字會醫院醫生。
[2]:習梅,彭習梅,戴毓本的丈夫。當時任湖南參事室參事。
2008年11月28日8:50分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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