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6、7月,曾看到關於喻東嶽他們三人行的長篇報導。其中明貶實褒地介紹了他們的經歷。得知東嶽君畢業於湘潭師範學院,之後在某中學任語文教師,捕前是瀏陽日報的記者兼美編。
我在齊奧塞斯庫遭處決時候被押送湖南省第一監獄,分在教員組,任語文教師兼監內晨鐘報的編輯。初夏時節吧,喻東嶽入監,當時入監對隸屬教育科,與我在同一處牢房,在走廊,廁所,澡堂與東嶽君交談過幾句話。教育科和教員組的人都鑑賞過他的書法繪畫和詩歌作品,人人為之讚嘆,獄方似曾有意留他在教員組,終因怕駕馭不了而被分到鑄造分廠。
藉口為晨鐘報組稿,我能較自由地進出各監區,很高興的多次見到東嶽君,其中有三五回長談,瞭解了相互的家世,經歷和理想,彼此視為難得的知音。東嶽君的思想灑脫不羈,一筆書法天馬行空,揮灑自如,詩歌更是他的最愛。九零年一年,他就寫了上百首各幾十行的詩,他的詩當屬象徵主義的現代派,感覺非常的純正,非常的技巧,也非常的朦朧。我發覺我還不夠與他談詩,對許多詩句讀不懂。蒙他屈尊,曾贈送我三首詩,其中一件手稿我珍藏至今。
有個外省的律師曾主動提出為東嶽君免費申訴,他便書就了一份申訴狀。記得東嶽君辯道:我的公訴人指證我時,說天安門城樓毛像替代品,每幅價值在三萬元左右,但他明顯沒有考慮折舊費的多少,即便如此計算,修復那幅受損的畫像,花費應在千元以下。為區區幾百元坐牢二十年,天下豈有此理!官方有著官方的規則,喻東嶽有著喻東嶽的遊戲,這實在是中國式的黑色幽默。
九一年十月,為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我與幾名獄警發生衝突,一下子由特殊自由犯人降到特殊不自由犯人,我在教員組接受「文革」式的批鬥,突然聽說喻東嶽被鑄造分廠副教導員唐序清打了,並被投入到嚴管隊。
喻東嶽挨整原因有三:一是託人私發申訴信件被獄方得知,管教恨其拒不認罪。二是喻東嶽請某犯人裝置了收音機,偷聽美國之音。三是聽說喻東嶽在電視室黑板寫了「打倒鄧小平」五個字。這三點的前兩條確有其事,我都知情,而幫喻東嶽裝收音機的犯人也被關進「小號子」,讓喻東嶽愧疚不已!
喻東嶽在嚴管隊受到了殘酷的折磨,他仍然重申他的政治觀點,尤其是他天生的傲氣更讓某些獄警惱羞成怒。如果說嚴管隊獄警王向前〈現任湖南省龍溪監獄副監獄長〉是獄警中的頭號殺手的話,綽號「黑皮」的大塊頭犯人羅桂文則是獄警們豢養的頭號打手。喻東嶽在嚴管隊飽受王,羅等人的毒打,特別是「黑皮」羅桂文,素以毒打違規犯人來取樂和邀功。他每次總是往死裡的毒打喻東嶽,試圖徹底摧毀喻東嶽的人格尊嚴與生存意志。面對暴力,絕路中的喻東嶽曾選擇以割破手腕動脈和以頭猛擊水泥地面來抗議!他的抗議換來的是嚴管隊裡的和棺材一般大的單人囚房,即「小號子」!這時期,喻東嶽和我雖同在嚴管隊,卻從未謀面,原因是我先被關小號,等我從小號出來,喻東嶽又進了小號。監獄中有些人和事是你永遠忘不了的,我清楚獄警王向前,是因為就在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十時三十分左右,就在嚴管隊外坪,他一腳踢斷了我右胸的一根肋骨,而我傷勢未癒,頭號凶手的他已從普通警員提升為教育科副科長!
後來,喻東嶽從小號放出來了,他成了監獄裡最特殊的頭號犯人,他不要參加勞動改造,也不要參加政治學習,他住進了監區醫院的特護病房,他甚至有了一名專職護理!為甚麼呢?因為他已經不認識人了,因為他已經聽不懂人話了,因為他只能自言自語了,因為他不能料理飲食起居了,因為他懂得如何吃自己的屎和尿了,因為他愛上公共場所裸露下身晒太陽了,因為他已經真實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了!監獄裡人人皆說:喻東嶽被逼瘋了,他成了共產黨監獄的「華子良」了!
據說,喻東嶽曾到監獄外面的醫院做過兩次檢查,檢查結果獄方卻一直保密,至少,他們對外以及對喻東嶽家人的說法是,喻東嶽並沒有精神失常,他只是「裝瘋賣傻」!
是的!我也相信喻東嶽君並沒有精神失常,失常的只是這世道人心!
喻東嶽君的獄中詩稿已不知所終,而他畢生最重要的「詩歌」,乃是他當年慨然投向天安門城樓毛澤東畫像的雞蛋!喻東嶽君的詩歌一點也不朦朧,我想和我一樣能讀懂喻東嶽詩的人,會越來越多。
喻東嶽,歸來兮!
200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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