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在大學混飯,儒林內史略有所知。堂堂「法務部長」當不上法學教授。按照大陸的習慣,簡直不可思議!是不是他的學歷不高?或者是身上有屎過不了評審關?1999年到臺灣,特地為此請教政治大學文學院院長張哲郎教授。他的答覆是:馬英九是哈佛大學法學博士,沒有當上教授的唯一原因是教學年限不夠。
這個答案立即使我聯想起黎子流當教授的故事。黎子流是前廣州市長。不但外省人不太知道,就是在廣州,你若問現在的中學生,知道他的人恐怕也是寥寥無幾。政績如何,我輩平民,不諳內情,無從評論。市民中流行最廣的,可能是這位前市長講普通話的笑話。例如:「我是從肛門出來的」!榮任廣州市長以前,他是江門市長,廣州話江、肛同音,加上他的普通話確實不敢恭維,此類口誤,不無可能;但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奚落而生安白造。孰是孰非,已經很難查考。值得注意的是為什麼一位市長退休後,市民竟熱衷編造這類笑話?至於他當教授,卻有一段頗堪玩味的故事。上一世紀90年代,他還在廣州市長任上,有一次到中山大學同學校各級領導和教師代表見面,真誠地表達了切實支持中山大學建設的盛意。據說,有位教授當堂站起來說:黎市長如此關心我校,建議學校聘請他為客座教授!黎市長立即說:「這個玩笑開不得!我是初中生。」博得不少掌聲和笑聲。我雖沒有參加這次盛會,也為他謙遜得體的回應深受感動。可是,沒有過多久,就聽說他真的成了敝校政治學系的客座教授!一個說法是南開大學為酬謝他籌款之功,開了先河;敝校不甘落後,快馬跟上!當然,對大陸習慣略有瞭解的人誰也沒有那麼傻,真的去請這位市長先生就政治學內容教授一番;請他撥冗光臨,興之所致,做個報告,已是莫大榮幸。即使是後者,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活動。
竊以為黎子流市長當教授,是個非常值得重視的文化現象。
一個市長關心他所在地的大學的建設,盡力為之服務,這是當然的責任。為什麼有的教授受寵若驚,馬上想到應該用客座教授的學銜回報?更值得重視的是把教授一類學銜和博士之類的學位給予黨政官員,已經成了頗為普遍的現象,甚至已成流行甚速的傳染病。前幾年看到報載:交通大學在佛山建立博士後流動站,市長立即被聘為該校教授和博士後導師。我不知道這位市長的學術造詣如何,甚至連他姓甚名誰也記不得了。但按照中國大陸的常規,市長們確實是日理萬機,加上幾乎連綿不斷的宴會和送往迎來,通常不可能再從事學術研究,拿什麼去指導那些進站的博士?說穿了無非是大學貪圖方便,官員撈取學術頭銜。於是,聘請有關官員為教授;給手上有權的官員「在職攻讀」學位提供一般學子無法得到的方便……這是雙方都感到有利可圖的交換,各有好處的投資。世界不少著名大學,都有拒絕給總統、首相等頭頭腦腦授予榮譽學位的記錄,凜然不可侵犯的大學獨立、學術尊嚴令人景仰。這在今日的中國大陸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恐怕連有這樣想法的大學校長、書記都會被視為不識時務!
有的論者把這樣的現象歸入行賄受賄,可謂一語中的。還應深入思考的是:這類現象如此普遍,是不是說明我們的體制有重大缺陷?答案在於:大學獨立地位喪失,它成了政府的附屬物,大學和大學教授的尊嚴在降低。
大學應該是思想、學術、文化更新的中心,是國家創新能力的標誌。它的獨立和尊嚴是完成其使命必不可少的條件。不是說要建立世界一流大學嗎?一流大學的標誌應該是出大學者、大科學家、大思想家、大企業家、大政治家……。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敢於衝破天羅地網,超越前人。藏書豐富並且常年開放的圖書館(與各國大學圖書館不同,敝校也許是整個大陸大學圖書館的現狀是:圖書館工作人員和教師享有同樣的假期,以示平等!於是,寒暑假、週末及各種公共假期,合計每年40%左右的時間,館中與研究有關的關鍵部門,一律關門大吉);一流的實驗設備;充足的教學和研究經費;合格的教師和較高的足以維持學者尊嚴的薪酬;如此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而最重要的一條是有不可侵犯的思想和學術自由。正如美國著名哲學家詹姆斯1903年在哈佛大學畢業典禮上說:「真正的哈佛是看不見的哈佛……最值得人們合理仰慕的大學是孤獨的思想者最不會感到孤獨、最能積極深入和能夠產生豐富思想的大學。」她有「對例外和奇特的寬容」;她是「一個催人思想的思想之家」!(詹姆斯:,《詹姆斯集》上海遠東出版社1997年版第452-456頁)在猥瑣和恭順的文化氛圍中,不但培養不出巨人和燦爛的群星,就是有較強創新能力、不甘平庸之輩,也會累遭白眼,甚至遭到三流文人的舉報和圍攻。可是,在中國,至今還有不少大學校長和管教育的官員不懂這個道理。好一點的以為花大錢去請一些著名學者來執教,就成為名校了。他們不瞭解請名師固然是好事,但「沒有狀元先生,有狀元學生」,能否青出於藍勝於藍,關鍵在有沒有切實保障思想和學術自由的制度與校風。等而下之的甚至可能認為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異端邪說。加上經費和許多辦學條件處處受制於官府,於是,官員成了不能不巴結的對象。有大小權力的人們從有關大學撈取學位、學銜成了時尚;國家長遠利益看不見、摸不著,只好留給上帝去管了!
其次是我們的官員是在人治社會中成長的,頭腦中的法治觀念非常淡薄,雖然他們也常常將這個詞掛在嘴上,那不過是說給別人聽的。經過多年努力,我們的大學在授予學位、評定職稱(學銜)方面,已經有一套規章制度。如果嚴格執行,也可減少很多令學校蒙羞的現象。例如,規定取得博士學位後,先當講師,兩年後才可申請為副教授;這與多數發達國家和地區實行的新畢業的博士聘為助理教授(講師)是一致的。可是,有的官員今天剛剛拿到博士學位,明天搖身一變,立即成了教授!這又使我想起另一個臺灣故事:另一個「法務部長」廖正豪也是一個官聲甚好和官學兩棲的人物。有位臺灣朋友告訴我:廖正豪在「行政院」當了局長、部長之類的官員後,為了謀取大學教職,斷斷續續整整念了14年博士班,老老實實拿到博士學位後才當教師!我想,這不是因為這位局長、部長特別奉公守法,而是有強大的
獨立的輿論監督,任何公眾人物行差踏錯,立即有人在報端揭露,除非你想自毀前程,否則不敢輕易以身試法。同時,學校的獨立地位和權益也有法律保障,不必擔心官僚藉機報復。
筆者無意為臺灣張目。台海兩岸都是中國人,互相學習對方之長,本是題中應有之義。在某些方面彼岸走得快一點,此岸同胞學一學並無不妥。辦科技園,人們自然想到學新竹;辦大學,學點他們的好處有何不可?何況他們也是從發達國家的一流大學學來的。
1958年有個口號叫得很凶:「不要怕教授」!這是一個十分有害的假問題。只要人人依法講理,人際之間不存在誰怕誰的問題。何況反右剛剛告一段落,知識階層有如驚弓之鳥,敢於維護自身尊嚴的教授無不飽受羞辱,甚至身陷囹圄,教授怕官和精神萎靡已經成了全國性的非常嚴重的現象,「怕教授」云云,簡直不知所云。實踐已經證明,這不過是徹底摧毀本已蕩然無存的大學和大學教師獨立性的錯誤口號。隨之而來的是全民以鄙薄知識階層為樂,官員和工農兵進佔大學。後果是科技文化與先進國家的差距迅速擴大,花了很大代價才開始扭轉這個危險的下滑趨勢;而知識精英外流則至今尚未完全止息。
時至今日,大學和大學教授的名聲鵲起,但附屬地位沒有改變。於是,官員利用這個制度缺陷和自身的強勢地位撈取學位、學銜。這種歪風,本質上與當年官府和官員利用權勢,踐踏大學和大學教授的尊嚴和獨立性並無二致。為了中國的長治久安和順利發展,必須堵塞制度缺陷,制止和討伐這種歪風。
轉自《萬維網》 ,送交者: 袁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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