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擴招」投降。那之前,我一直是討論式教學。最多15個本科生,最多三四個研究生,好像春日踏花,信馬由韁;又像祖孫促膝,餘音繞樑。現在可好,一教室80個以上的學生黑雲壓城,我只能重新開始填鴨式的滿堂灌。我不記得他們中的任何人,他們也不會記得我講過的任何事,大家只是在一起為GDP做貢獻。
拿大學當鄉鎮企業,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所有學生的所有課程,我一律給100分。
我尤其要向碩士生與博士生的「擴招」投降。
此前8年間,我每年只有一個碩士生或者博士生。現在,我不得不同時帶9個博士生和8個碩士生,而他們中間,只有2個半人不是「只要學位,不要學問」。
上面已經預告了:今後3年,博士生還要擴招2倍。
拿學術建設當流水線,追求「規模效應」,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我決不再看任何學生的論文。
我也要向「教學改革」投降。我以前上課一直是天馬行空,因為我相信,所謂教授,一是要有自己的學術思想,二是要善於啟發學生獨立思考。可是,現在所謂的「教學規範化」,愣是要求我寫出每節課的每10分鐘要講什麼、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而且,指導學生論文的時間要精確到一分鐘,記錄要不少於500字(每次指導!)。可是與此同時,我再三申報的社會實習時間卻一直不批准,因為實習不能進行「ISO9000質量管理」。
拿教授當熟練工,還當賊,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我乾脆做一個「單放機」。
我還要向「贏家通吃」投降。
我主持的答辯,一直被認為是「鬼門關」。我曾經「槍斃」過第二號德高望重的前輩的碩士生,而且是痛哭流涕的女生。但是,當我參加一位副部級碩士生的答辯時,看著那報刊集錦般的「論文」,我卻什麼也沒說,因為那是我的頂頭上司的學生。
擋不住「官位學位,一個也不能少」,我不得不投降。
下輩子再主持答辯,我若不放水,就不得好死。
我還要向「職稱評定」投降。我不敢像一位朋友那樣,拒絕參加一切此類遊戲。可是,當我聽到學生把一位我投過同意票的教授罵做「人渣」時,我覺得自己也是。
教授一毛錢仨,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一定要發明「真知灼見過濾器」,附贈「人品培養液」。
我更要向「科研成果」投降。我的「字數」不算少,也還有些讚揚者。可是每每見到那些發表於頂級刊物的、價值數萬元到數十萬元的、國家重點課題的「研究報告」,總像是吃了蒼蠅。它們實在沒有超出我每天受到的灌輸,例如「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是歷史的必然」之類的東西。
打不過「政策詮釋學」,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一定要經商,專賣「拼文軟體」,而且具有「同義不同字」的功能。
我特別要向「貓膩課題」投降。最近幾年,我熬到了一個資格:通訊評審別人的課題申請。可是朋友告訴我,我犯規了,因為我居然「槍斃」了其中的大多數,使得那些有資格開會做出最終決定的前輩們很為難。去年,「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我,終於喪失了「陪玩兒」的資格。後來我認了一下真,對照發現,那些被批准的課題,只有一個不是我所「槍斃」的。
學術逆淘汰,我不得不投降。下輩子,一定去當真正的「三陪」。
我最徹底的投降,是供奉給「經濟學單邊主義」的。當「良心多少錢一斤」真的能夠計算出來的時候;當「成本、效益」這樣的詞彙居然進入美術作品與流行歌曲的時候;當人與社會的「狼化」被歌頌為「追求效益最大化」的時候;我不得不徹底投降。
來生來世,如果我沒有當牛做馬,那就一定去學「發財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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