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hill官网 2013年11月03日讯】尽管湖南省纪委曾下文禁止“株连式”拆迁,但长沙天心区的多名来自政府办、法院、银行、医院、学校的相关工作人员,因拆迁而使自己或家人受到来自单位的压力,甚至被辞退。
这一被当地政府强力推行的“商业用地”项目,此前是打着“棚户区改造”的名目立项的。且具体操作中存在诸多违规黑幕。
在长沙市天心区铜铺街小学工作了12年多之后,六年级数学教师谭双喜接到由区教育局组织人事科盖章的通知:调往枣子园拆迁指挥部工作。
枣子园,是谭双喜婆婆杨艳民所拥有的房产所在地。这是一套居住面积56.14平米,层高2.8米的“征用偿还”房,于1990年12月落成——杨艳民当时就是从被拆的燕子岭搬来这里。现在,这里住着谭双喜一家三口。
如今,按照天心区政府的规划,这一片地要拆迁了。西临湘江,东毗书院路,这块被称作七号地块的区域内,目前仍有120多户未迁出,谭双喜的婆婆名列其中。
从2012年9月拆迁开始,谭双喜就不断接到“做好家人工作”的任务,这令她左右为难。直到2013年10月25日,区教育局通知正式把她“调”到了拆迁办。
“调你到拆迁办不是剥夺你的工作,而是换一个岗位,同样是为天心区做贡献。”铜铺街小学党委书记贾佳婷安慰谭双喜说。
10月25日晚,谭双喜在她很少使用的微博上,发出了自己收到的调岗通知的照片。经过反复拿捏后,打下了几个字,“我该怎么办?”
她做的思想工作已经开始引起了丈夫和两个小姑子的抵触。第一次卷入婆婆家的拆迁,是在2012年底。
正在上课的谭双喜从课堂上被校长叫出来,与裕南街道办的两个工作人员交谈了10分钟。工作人员说,作为一个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的教师,谭双喜回去有义务给所有居民做拆迁的宣传工作。
在街道办来学校找谭双喜之前,拆迁工作的重要性,就已经通过一个高音喇叭,每天持续发送到谭双喜住处——拆迁正式开始之前,小区里就安装了喇叭,反复播送着拆迁政策。喇叭声音很大,并且每天播出的时间越来越长,连隔壁不拆迁的颐美园社区居民都开始投诉。
因为担心喇叭影响到女儿学习,在高音喇叭第一次出现晚上播音扰民后,谭双喜找到拆迁指挥部。但她得到的回复是,“以后二十四个小时都要叫,你们这边还算客气的。”争执中,谭双喜指责指挥部工作人员就像“日本鬼子”。
从此,她就在拆迁指挥部“挂了号”。
接下来的周一上班后,校长告诉她,教育局里打电话来了,说“你昨天在征收工作中起了不好的影响”,时任校长熊华辉并委婉地表达,不要因为这个事影响了工作,局里头的意思是,如果还要有“不好的影响”的话,就不能来上班了。
有一天晚上,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没关喇叭就下班了,直到12点多播放还未停止。大批被噪音折磨的居民从楼里出来,聚到一起,穿过他们熟悉的迷宫似的砖瓦堆与弃房,前往拆迁指挥部论理。
那次集体找指挥部论理,谭双喜也参与了。“第二天,熊校长说我,又起了不好的影响,”谭双喜回忆说,“熊校长说,局里(区教育局)的意思就是(不能好好协助拆迁就)让你回去。”
学校的压力让谭双喜极其为难:她没办法代婆婆做主,甚至她做的思想工作已经开始引起了丈夫和两位小姑子的抵触;她更无法对抗拆迁办。
“给天心区做贡献”
“实在是没办法,局里叫你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这一次组织把谭双喜调到指挥部的直接诱因,是9月28日那天拆迁指挥部工作人员和枣子园的居民发生的一次摩擦。双方发生冲突时,谭双喜和其他几个人用手机对现场录像,一个身着黑色便装的男子冲过来,试图阻止拍摄。谭双喜的丈夫周伟便随手抄起一件东西准备上前理论,被居民拦下。
第二天,铜铺街小学新任校长谭新跃便找到谭双喜。校长当着她的面给教育局长打了个电话后说:“今天下午就不要上班了,你到指挥部去交代,你昨天做了什么事情。”谭双喜十分气愤,“我不服,我不去,我又没有违反劳动法,除非他下文给我。”
9月30日清早,校党委书记贾佳婷又找到谭双喜,劝她接受去拆迁指挥部上班的安排。“不是要开除你,是要你到指挥部去上班,同样是为天心区做贡献。”贾佳婷同时提醒她,千万别讲“下文”,(教育)局长有这个权力的。
10月24日下午,谭双喜在女儿的家长会上接到校长的电话:“实在是没办法,局里叫你明天就别来上班了。你说没函不去,局里正式下函了。”
25日早上8点,她早早来到学校,见到了那份通知。
这个盖着长沙市天心区教育局组织人事科公章的通知称,“安排谭双喜老师至枣子园项目拆迁指挥部工作,直至其婆婆签订拆迁协议”,落款日期为2013年10月24日。
8点10分,第一节课上课铃响。谭双喜照常进入课堂,开始教“圆的认识”。她说,兜里揣着刚拿到的调岗通知,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觉得,应该没有学生看出来。
中午看完95份学生作业之后,她回到家中,因为房子而郁积已久的家庭矛盾终于爆发。
“就是你们姓周的,这个房子的事搞得我工作都没了!”她再也难抑心中的情绪,与丈夫周伟少有地闹起了矛盾。周伟索性也来了脾气,“离了算了!”
当天,在《对临时调整谭双喜老师工作岗位的通知的意见书》中,谭双喜写道,“此时此刻,我痛恨征收,是它,摧毁了我的幸福,它欺骗了我,它并不像它宣传的一样:能带人们走向‘小康梦’、‘幸福梦’、‘两型梦’。它是我的噩梦!”
晚上10点左右,谭双喜最终选择在微博上发出自己的经历。
但10月26日下午3点左右,按组织要求,谭双喜把微博密码上缴给了学校。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同事发来短信称,她的微博信息都被组织删除了。
湖南省纪委等部门曾联合下文,要求加大力度查办“株连式”拆迁等强制征地拆迁行为。
谭双喜婆婆抵触拆迁,其实还是因为补偿协议,每平方米评估单价不足7000元。而在湘江滨的邻近地段,数个楼盘的房价早已超过每平米一万元。
周伟和家人实在难以接受,他们甚至说可以不要钱,就委托政府帮他们用补偿款就近买一套,可这显得“像个玩笑”。
这种僵局下,对拆迁户中在政府机关以及相关事业单位工作的亲属施压,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紧邻铜铺街的路边井82号,另一个因房屋拆迁被辞退的老师王铭芬在此居住。
她本是梅溪湖中塘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教语文和英语,路边井的楼房是她父亲的房产。家族五代都生于此长于此。
拆迁办对王铭芬的工作干预更为简单:按照她的课表,拆迁办每周一至两次派专人去学校进行“谈话”,反复要求她“去做家人工作”。
由于熟悉了拆迁办的人,学校的校长和同事一看到拆迁办的人来了,就发短信叫王铭芬躲起来,有一次太仓促,王铭芬的包没来得及收起,被拆迁办的人发现。对方丢下话,“她还在这!那我们会跟教育局长说的!”
32岁的王铭芬最终于2013年6月被辞退。她丈夫在岳麓区某街道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单位已经拒绝他去上班。
南方周末记者调查了解到,通过家属施压拆迁户,在当地是非常普遍的做法。当地拆迁户将这种办法叫做“株连九族”。
吊诡的是,2011年6月,湖南省纪委等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征地拆迁行为并加强监督检查的通知》,要求加大力度查办“株连式”拆迁等强制征地拆迁行为。但就南方周末记者调查了解,尽管有纪委的明文要求,但“株连九族”的拆迁方法却在当地愈演愈烈。
以此次天心区枣子园拆迁为例,至少有来自政府办、法院、银行、医院、学校的相关工作人员,因拆迁而使自己或家人受到来自单位的压力,甚至被辞退。
南湖新城开发公司成立于2007年7月5日。但该公司开发枣子园地块拿到的各项政府批复,其日期却无一例外早于公司的成立日期。
南方周末记者调查了解到,7号地块的房屋征收工作,所违反的,不只是湖南省纪委关于禁止“株连式”拆迁的要求。它面临的质疑,远非于此。
2012年9月21日,“关于南湖片区7号地块(枣子园)棚户区改造项目房屋征收决定的公告”发出,可以明确看出,项目为“棚户区改造”。
但2013年3月,长沙市城乡规划局的网站却显示,天心区南湖新城控规C-01地块(即前述7号地块)拟对用地性质进行调整,由“商住用地”调整为“商业用地”,“拟引进两家大型银行总部大楼”。“南湖新城控制性详细规划C-01地块规划修改”显示,调整之后,人口密度、总户数、总人数的数据分别是0、0和0。
这意味着,该项目在半年内突然“变脸”,将没有就地或就近安置。这样的“棚户区改造”实质已经变成了“原住民强行搬迁”外加高端商业区建设。
许多拆迁户提出听证申请,反对修改。9月3日,长沙市城乡规划局发出公告,将于18日在南湖片区指挥部举行听证会。但当居民到场才发现,拆迁指挥部外来了上百人严阵以待,包括指挥部工作人员、公安甚至特警,将会场团团围住。
之前的6月30日,市国土资源局在长沙人民会堂举行的一场关于“集体土地上附着物补偿标准”的听证会中,同样的阵势下,就有3名听证代表还未发言就直接被警察“带走”,质询、辩论环节也被取消,结果不到两个小时,听证会草草收场。
有“前车之鉴”,枣子园的居民们心有余悸,最终没有进入现场。听证会“流产”,规划修改却得以保留。
更大的疑问在承担此次开发改造任务的长沙市南湖新城建设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湖新城开发公司”)身上。这家注册地址位于天心区国土分局办公楼三楼的公司创造了一个房地产产业的“商业奇迹”。
工商资料显示,南湖新城开发公司成立于2007年7月5日。但该公司开发枣子园地块拿到的各项批复,其日期却无一例外早于公司的成立日期。其中就包括前文提到的市发改委对于可行性研究报告及其补充报告的批复,以及市环保局关于环境影响报告书的批复,还有市城乡规划局出具的《建设用地规划审批单》。
换言之,发改委、环保局、城乡规划局当时将批文发给了一个尚不存在的公司。
“老子没出生,儿子先出生了”,多名拆迁户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怀疑,政府为开发公司背书,为快速推进工程,提供了一系列相关审批文件以供查验。
10月26日晚,夜空中绚丽的焰火打亮了湘江两岸。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燃放。来往的车辆塞满江滨整个街道,人群密得散不开,马路上、工地里热闹非凡。
就在马路的另一侧,枣子园又有四个拆迁户签了字。
谭双喜没有理会窗外那些东西。她想起念高中的女儿总是问她,“拆迁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住上新房?”
可她没法回答。此刻的她又累又怕,摘下戴了一天的红框眼镜,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长久地待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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