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hill官网 2013年07月19日讯】2000年6月,芝加哥一家信用卡公司一位新来的员工经常在家挑灯夜战,这位华人男子书写的不是统计数据或模型,而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回忆:1989年学运期间,北京的戒严部队如何对待军中的反叛者。这位反叛者就是蔡铮,2000年他刚读完伊利诺斯大学芝加哥分校社会学博士课程,在这家信用卡公司找到一份统计分析的工作。
蔡铮的回忆录通篇充满“苦难”二字,那是不同身份及个性的中国人的苦难:农民之苦,军人之苦,读书人之苦,正直人之苦。这些苦难压在蔡铮一个人身上,其苦状诚如他对問所言“想起来就很难受,压力难以名状,有紧张发抖的感觉,写完后就轻松多了。”
六四期间,推着自行车的蔡铮见过很多类似的画面,他在天安门附近对戒严部队直言:“我也是个当兵的,看到我们的军队向百姓开枪我很难过”,这句真言为他带来灾难。
用英文道出痛苦经历
“可是天哪,我还没准备好如此唐突地死去!我没准备好!我的这个身体,我的灵魂,我这思考,写作,行动的能力还根本没有发挥过。我从他人那儿吸收的生命还没有传输出去,我应有更多的时间把我的生命寄存在哪儿。我从空气,水,阳光,从所有天然物质中,从我吃的穿的从书本等所有人为创造物中获得生命,建成了这个我。我渴望将我的生命存储下去,存储在我的创造物中。千百年后,一个有灵魂的人,会品味我的文字,陪我流泪,陪我震颤。他能感受我这个生命,知道我曾经存在于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如今,我的生命却要被就此砍断。没人知道这个我,这个样子,挣扎过,爱过,梦想过,哭过,活过。这个我,由肉骨构成,就要变成气体,飘到空中,随风消散!”(选自蔡铮的《一个解放军的1989》第一章:那个时刻,第十九页)
問:你为何在六四11年后写这个故事,为何用英文写作?
蔡铮:89年我的这段经历不写很难受,每当提到它,我就浑身发抖。2000年我在芝加哥完成了博士资格考试,只差论文没写,我也不想写博士论文了。我研究的方向是比较社会学,主要是研究城市化。6月我在信用卡公司找到工作,为了写这本书,经常后半夜爬起来挑灯夜战。
問:这书为何在完稿第九个年头,用中文出版?
蔡铮:01年写完后,我找过美国主流的出版社,包括几家很大的出版社,回答是六四相隔已久,没有人会感兴趣,他们不想出版,我也就此拉倒。
2007年我从信用卡公司辞职,开了自己的公司,稍微清闲些,于是在2009年1月至3月,我把原作翻译成中文,书名也改为《一个解放军的1989》,其实只是故事开始于1989,后面就与八九没有太大的关系。在翻译成中文时,因为中文读者瞭解故事背景,我把六四期间关于北京街头的叙述删减了很多。翻译成中文后,我只读了一遍,就不愿意再读,因为读起来难受。
問:你书中有很多细节,非常清晰,在11年后描写它们,还记忆犹新,你是否对发生的事情做了笔记或追记?
蔡铮:没有,我一直没有去碰这一段。对这段经历,我是不写难受,写的时候也很难受。
問:你的经历很独特,84年大学毕业回乡种田,85年当兵,89年被捕,后来又考研出国,你如何看待个人所经历的苦难?
蔡铮:这在书中写得很详细,我大学毕业时就想过种田读书写诗的生活,后来在农村苦无出路就参军去了北京空军,六四在天安门附近被捕。我个人来讲还算是幸运的。我们这一代人还算好,能读书的可以读书,能做生意的可以做生意,对于聪明又有能耐的人,时代还是提供了些机会。例如我的高中同学,几乎就没有在农村种田的。
1988年2月蔡铮于空军某部任教时摄于办公室。
最难写的就是恐惧
1985年,蔡铮怀揣着大专英语毕业文凭进了北京空军某部,在警卫连站了一年岗后,以兵代干做了英语教员。蔡铮那时疯狂写诗,还和海子有过交往。在20年后的这本回忆录中,蔡铮对戒严部队和监狱做了大量的细节描述,记录了自己当时的恐惧,人们还可以发现蔡铮的诗意在一连串恐怖瞬间连成的时空中闪烁。
蔡铮的中国式苦难和恐惧源于他的一句真话,6月5日下午2点他在天安门附近对戒严部队说:“我也是个当兵的,看到我们的军队向百姓开枪我很难过……。”
在这句直白后,暴怒的军人把他毒打一顿后紧紧捆绑,扔在红墙边。一个精瘦的军官走近蔡铮,书中写道: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我的全部注意,我的全身都紧张起來准备迎接子弹。我的心架在了弓弦上,备好弹出身体。我盯着他扳机上强有力的手指。我舌头发硬,不能发声。他一脚踢过來,踢得如此有力,如对我抡了一大铁锤,紧接着他突然抡起铁枪把砸在我头上,我感到脑袋发木。“说!”他肯定受过特别训练,他的动作迅猛如电,力大无比。我被打得歪倒在地。他黑洞的枪口仍然直逼我眉心。我坐不起來,我歪着身说我是个当兵的,身份证上忘了盖钢印,他们正在调查核实。我说得结巴。我心里暗暗求乞,求他别扣那扳机,求乞那枪口转开。“这么简单?嗯!”他又一脚踢过來,说话时仍咬牙切齿。“我真想立马给你一梭子!我留你一会。夜里我来亲手收拾你!”又是一脚,然后走开了。像是一辆火车从我身上碾过,我被碾成了泥。
問:你在书中很多段落描述过自己的恐惧心理,你为何对恐惧感如此重视?
《一个解放军的1989》真实记录了一个解放军现役军人在六四事件中的独特经历
蔡铮:我被绑在北京街头时,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戒严部队弄死。书中最难写的就是恐惧,没有文字可以准确表述我的恐惧,那是我知道的一种状态,其状无法形容。书中有我被捕后的大量心理描写,完全真实。在那些瞬间我就是那么想的,实际上我想的比描写的更多。
問:你在那几天的具体情况如何?
蔡铮:我在部队散发了传单后,准备回老家避一避。我6月3日离开部队到北京,晚上从天安门到北大,原准备在木樨地下地铁,因为疲倦我临时改主意去了西直门,后来才知道戒严部队在木樨地开枪最多,如果我上去可能就没命了。4日我借了辆自行车想去天安门,一路上看到冒着烟的坦克,老百姓向当兵的丢石头,戒严部队开火,当兵的追,老百姓就跑,我推着辆破自行车一起跑,有人还钻到路边汽车底下,戒严部队开枪,有人被打倒了。跑到一堵围墙前,我翻身越过,后面爬不过围墙的人被抓住,被当兵的好一顿臭打。我后来躲进了电报大楼,从里面看到街上的百姓被戒严部队猛打,打完了又被抓走。4日晚上我又回北大,住在中文系老乡那里。
回老家的火车票是6月5日下午5点,那天下午2点在天安门附近我走进戒严部队,那些天我穿的是军便装,绿军裤白衬衣,因为几天都没睡,头脑晕沉沉的,见到戒严部队,我一激动就直白了对军人开枪的遗憾,接下来的经历十分恐怖。
我理解那时当兵的为何疯狂,他们被北京老百姓困了几天,很疲惫。我被抓的当晚,有个当兵的老乡告诉我他们几天都没吃,再加上上面说有多少战友被杀,当兵的仇恨情绪都被煽动起来了,眼都红了。
从大街上被送到监狱里,我被关了十二天,时间虽短但觉得恐怖漫长。
走出六四的恐怖记忆,蔡铮现在是芝加哥的一个茶叶商。
其实中国有很多人的经历比我所经历过的更恐怖,只是他们绝大多数人无法表述出来,他们生于恐惧,毁于恐惧。我在书中也提到了我的伯父,他参加革命,后来被肃反,没人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失踪了,他死亡前是否经历恐惧,无人知道。兵荒马乱,杀人如草芥,死人无数,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亡前的感受,唯有文化人去描述那种恐惧。
問:你的作品与其他六四著作有何不同?
蔡铮:我想这本书会比较独特,因为别人可能没有我的经历,有经历的人可能又写不出来。它可以改编成一部很好的电影。在内容上,我一直想把它和六四撇开,尽管书名是《一个解放军的1989》,但我更侧重于一个人的心灵经历,是一部心灵史,是一个中国人个人史的一部分。我的英文书名是证明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在书中写道,活着就是奇迹,自由是奇迹之外的奇迹!我觉得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就算奇迹了。
我父亲经历过日军入侵,国共内战,最可怕的是在六零年代,他差点饿死,经历了很多,但他从来不说。我觉得自己也是个奇迹,经历苦难之后,竟然活下来了。
我要特别说明的是,这部书绝不是小说,它是我的回忆录,书中98%全是真的,只是出于对他人的保护,最后一章用了虚构的人名。
(本文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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