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右铭,他的先辈和我是住在同里的邻居。他的祖父某,把生意迁往北平,往来于热河一带,于是全家就在那地方定居、安身立命了。
距离热河二百里,就是“木兰围场”(清代皇家猎苑,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皇上每年八月的“秋狝”(古代秋天的打猎,叫“秋狝”),就围猎于此。这右铭个性豪放爽朗,喜爱四处游山览胜,长久以来,总是尽所能的、亦步亦趋的,跟随皇上所乘的銮舆后头凑热闹,顺道瞻仰皇家那些随行的仪仗、车队、骏马等的豪华盛况。
有一天,派遣仆役送来两个瓮给我。那瓮就是我们家乡储酒的酒器。用棉纸封口,而且封得甚为牢固,同时题了四言诗在那上头,诗曰:“无心出岫(山峰或山洞都叫“岫”),郁勃(茂盛的样子)丹(丹心、丹诚)垠(界限、边际);储以瓷瓮,远赠畸人(不和世俗相合的人、奇异的人)。(峰顶上,无心出洞、随意翻涌的白云,就像您无垠的一片赤诚般蓬勃繁茂;我将它们细心的储吁在瓷瓮里,敬赠给远方的您──我衷心敬佩的奇人)。”
我实在摸不着头脑、解不开他的用意。仆人就说啦:“这瓮里装的是“带隐山梁”的白云呢。那地方距离热河二百里,四周万山围抱,而正中那座最高峰,名叫“带隐梁”。每当阴雨时刻,以洁净的瓷瓮,贮吁少许水,放置于此山山顶,那山间云岚立即成卷、成团的迤逦尾随进入瓮中。等到装满了,再用棉纸层层密封,遇上天气晴明,微风不起,闷热难当时,在封口上钻几个小孔、小窍,那白云即刻缕缕从孔窍中逸出,实在足以堪称奇观。”
听完之后,我就随意试了一下。果真瞅见一线白云,如丝状似的从小窍中升起,就像点燃薰炉一样,腾起了香烟,袅袅不断;刚开始,蔼然温顺而缓慢,不久,油然而起,争先恐后,感觉寒气渐次侵袭衣领、双袖,绕着室内又延伸至檐顶屋际,轮番滚动、杳杳四合、霭霭聚集,气势茂盛而蓬勃,渐渐的越聚越多,包匝着地面、围绕着天空,于是日色变得晦暗昏暝,诩诩然令人几乎怀疑大风即将刮起,又动念想趁机乘此风去遨游玉帝的神阙哪!
噫!以天下之大,古今之久远,没经过耳闻目睹的事情,岂会少吗?又听说当地有个物种叫“喷云”,像老虎的外形,身躯似守宫(即壁虎)而大一倍;眉有五道,土人因又呼为“五道眉”。藏匿于山坳之中,经常高翘着头、张开大口吐着一线白气,白气升至半天空,即成白云。
没错,光这个陆离多彩的红尘大千,你就是家财万贯、不愁吃穿,没有后顾之忧,可就是穷尽毕生之力,你也研究不透、观赏不完、通晓不了所有事物的!更何况万物皆有灵,你没见过、看过、听过的生命形式、生活状态、特点殊性还多了去了,千万别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而封闭了自己、抬高自己而瞧不起其他的一切。事实证明,那“带隐山梁”的白云正是这样特殊的生命体,只是长在深山人未识,除了当地土著知晓,外地人是很难一窥堂奥的,从那瓮上的四句诗里,我们可以得知作者的道德风骨受人敬仰,于是那白云就利用此机会,让他大开眼界,不但贮藏在酒瓮里,跋涉千里不变,而且从小孔中往外冒时,还能翻滚聚集更多的云气,铺天盖地的展现高峰云岚的“特性”呢!
这样看来,那“井底之蛙”、“管窥蠡见”的成语,说的不正是我们人类吗,是吧?
(事据清 俞蛟《春明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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