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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岁职业旅行者的“背包十年”

 2010-12-04 23:5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2

小鹏,全名张金鹏,1978年10月生于天津,父母都是工人。高中之前基本没出过家门。

2001年大学毕业的夏天第一次自助旅行,背包是跟韩国同学借的,十几天,目的地也只是阳朔。之后十年,他再没停止过上路,履及半个地球,先后扔掉过八份工作。

2010年,他已经以旅行为生。每年5个月旅行,其中两个月都是来自各国旅游局的邀约。10月,他的第三本书《背包十年——我的职业是旅行》出版,起印1.5万册,50天之内被加印到第5次,共计9.5万册。“为叛逆不安的灵魂找个出口,从菜鸟背包客到职业旅行家,一百万个男孩愿意为了这份工作去死。”在年轻人生存空间面临空前高压、无数人被高房价绑架的年代,这样的宣传词和这样的生涯,简直不同到刺目。

3日晚上7点,小鹏站上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讲台。那是他“趁年轻,去流浪”高校巡讲的第四站,“就像三毛、格瓦拉或某个路人曾给我的支持与鼓励一样,我就想告诉年轻人,人生真的不只是车子房子,应该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你未必要成为像我一样的职业旅行者,你也可以就在你的专业里成为业内的英雄,只要你愿意去做,只要你树立这个梦想,然后去坚持坚持再坚持,你最后肯定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当年,他上南开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他的语文高考时不及格,大学毕业前,他除了论文就没写过任何东西,至今也没有学过摄影。之前2004和2007年,他的前两本书《我把欧洲塞入背包》和《莲花之上》印数都只有八千。那时他曾那么需要这两本书成功,因为急需被带离“走不下去”的瓶颈。今天,他的职业旅行生涯已入良性循环,他对新书的结局亦淡然。他只是心中庆幸自己坚持过。

11月17日晚7点,小鹏坐地铁到大望路赴记者的采访之约,6小时前他刚刚结束10天的澳大利亚之行飞回北京。没有络腮胡子,不穿军绿,面色疲倦。身材清简得很“江南”。穿腰带系得一丝不苟的瘦身风衣,声音温顺像个少年。走在街头他是容易被劫匪相中打劫的那一款,无论北京还是巴塞罗纳。那在他,也是一人一背包独步天下的十年里,经历珍稀的一部分。

我们从网上疯传《老男孩》聊起,小鹏说:“我也在微博上转了,看得我泪流满面。我感同身受的是他们曾经怒放过,曾经为梦想去拼搏过。而我,也那么干过。”

32岁,他经历过所有同龄人经历的。他也需要面对父母。去年他也终于在通州给自己买了房,只为了让年迈的父母稍许安心。“我妈以前就跟我说,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最好的出路是上中专,然后能当干部。当干部就是能在办公室里坐着,不用受苦受累。这是我妈一直想让我去做的,也是我那些亲戚家的哥哥姐姐们都做的。没有人考高中上大学,我是惟一的一个例外。”

“除了稍微对不起父母之外,其他的我都觉得义无反顾。我就是希望每天能过得不一样,每天能精精彩彩地活。可能明天我就死了,路上遇到什么不测。但是我没白活,这一生,我来过。”

“只是,我不想在我父母之前死。”说这话时,他的背后,夜雾霓虹,2010年的冬天在叩窗。

一个年轻人究竟需要走多远,才能超越平凡的生活?

免于对生存的恐惧 活在当下享受自由

小鹏的旅行起点一点儿也不高。

最早就是大学,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很近的地方,比如天津附近的盘山。再远一点,江浙、苏杭。“其实那时候完全就是一个小孩,从来只拍自己,不拍风景,都是自己往哪儿一站。很游客的一种旅行。”

后来很偶然地,读到一篇关于阳朔西街的游记:“在西街的一个酒吧里,一个台湾来的胖哥,拉得一手美妙的小提琴。还有一个吹笛子的本地人,笛音空灵悦耳……第一首旋律开始,大家都跟着唱起来,不会唱的跟着打节拍,早就忘了自己的国籍、年龄、身份。一曲唱罢,纷纷举杯,高呼Cheers!”

那种跟朝九晚五上学读书完全不一样、很享乐很享受的生活状态,一下子就种到心里了。大四毕业那年,在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之间正好有十几天空闲,他坐上火车就去了。“到那个地方,就更向往了,当地人比如客栈老板,他们可能也是从城市过去的,他们每天喝茶看书晒太阳,日复一日。我觉得我也挺喜欢这种生活的。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一开始当然就是不能。他还得回大城市去打工。做海运、销售,还做过物流公司的分析员、在金融公司做市场。打工挣了点钱,心又长草了,就还要出去。前几次工作都如是这般。“我无所谓,我不觉得这份工作是我一定要做的。”

不是生存没有压力,父母基本没给过他钱,刚到北京他也住地下室。“就是觉得内心的东西更重要。我当过白领,每天出入于城市里最好的写字楼,上班要穿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我的生活精致到每分每秒,而每分每秒统统都是无聊。我得看上司的脸色,分析同事们的喜好,掩藏自己的骄傲,见了客户还得点头哈腰。我觉得这种人生黑白而枯燥,就是忍不住想逃离。”

也不是没有过对未来的恐惧,“刚毕业那几年,有一段时间,每次辞职旅行回来以后,早上起来真的是很没有安全感,不知道今天要干什么,没有工作,也没有钱去旅行了。你投简历不是说马上就能录取你,你得投好几十份,等回音,然后去面试,面试一次不行一轮二轮三轮,就很麻烦的一个过程。跟谈恋爱一样。其实挺没安全感的。但是另外一种生活的诱惑又太大了,像上瘾一样,你知道满足之后是什么,但你不做就是不行。”

在路上的时候,小鹏从不去担心回到城市之后的生活,“因为那就没意义了。你在家担心,在路上又担心,那你干吗去了?其实在旅行中就是旅行。”在俄罗斯贝加尔湖畔,他曾经看到已经不年轻的人们穿着连体衣合着轻风和潮声舞蹈,“我觉得这才是自娱自乐的最高境界,与其在世间忙忙碌碌,不如在湖边跳支舞,管别人怎么说,此时此刻,我最快乐。”

旅行最让人享受的是什么?“就一个人想去哪儿去哪儿,决定了就走了。说白了就是自由。”对小鹏来说,快乐就是能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没有拘束地奔跑。“我今天想在这儿多住两天,多看看风景,我就住两天。我要是厌倦这个地方,我一个小时之后可能就走了,这是我需要的自由。”

对小鹏来说,简单与自由同义。“我是一个挺不物质的人,虽然现在我也刚买了房,也是我父母让我买,如果父母不让我买我也不买。再早几年的话,我对这些东西都无所谓,我只要租个房子有空调,有个舒服一点的床,能洗澡就可以了。很简单的要求。因为我所有的东西都能塞进背包,我搬家就特别容易,想搬哪儿就搬哪儿,打辆车就走了。也从不买家具,从不买床,从不买电器。大多数人,一直在做加法,积累了很多,想要放下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温水中的青蛙,想跳已经没有力气。而我因为没有负担,才能越飞越高,越走越远。”

免于对未知的恐惧 听从内心的声音而活

2002年秋天,小鹏来到荷兰北部小城格罗宁根开始一年的留学。

之后那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都在欧洲各地旅行,用尽了各种省钱的办法:比如坐一宿夜车就节省下一天的住宿;只要能走路抵达就不搭公交;在巴黎的头两天,他只吃了从荷兰带过去的一斤鸡翅和几片面包,冬天风冷,矿泉水冻成了冰。但那沿途的经历点滴累积,共同完成了后来的他自己。“我旅行中很多故事都是在告诉我,人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2003年5月,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梵高美术馆。“看梵高那些画作,真的是赏心悦目,乡间的鸢尾花、橄榄树、向日葵,还有星空、稻田,特别明亮,画布上全是生命的颜色。可是再看旁边一个展室,是他的生平介绍:梵高,哪年出生,哪年去世,哪年割耳朵,哪年跟高更分道扬镳……在世人眼里,他一生全都是不幸。他活着的时候只卖出过一张画,还是他弟弟买的。我就想,一个人的现实环境可以那么糟糕,但是他画出来的东西可以那么热烈。当他活在内心、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画画,他应该是非常快乐的。而一旦回到现实,一事无成的他又会被嘲笑、被歧视、被排挤,生命充满矛盾与绝望。”

从那天起,小鹏视梵高为自己一位隔代的老师。“他告诉我世俗的眼光不重要,重要的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活,因为人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会快乐。”

“快乐是人最终极的需要。不论你娶妻生子买房买车还是浪迹天涯,任何选择说到底都是想让自己能快乐。所以对世界要有自己的视角,正确的并不是只有一种人生。就像画画,不是千篇一律地别人告诉你怎么画,你去画。那样没有创意,没有新鲜感,就算能画得比别人好,但是,那不是我要的。我要不一样。”

2010年,当小鹏面对大学生们的时候,他把主题定为“自由和坚持”。“青春的特质之一,就是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怀疑,更激烈的还有反抗。如果不喜欢,这种跳离它、不被它淹没的力量要从心里有。就像最开始我也是先工作,然后再去旅行,我也先后做过八份工作。只不过我不工作的愿望更强烈一些,内心这种声音更强大一些,我就跟着它走了,然后就走到今天。如果我不跟它走,可能今天也跟我的同学们一样。”

小鹏昔日的同学有很多都是他书和博客的读者,“他们都说我是在带着他们的梦想去旅行。他们可能做不到了,他们希望我别停下来,一直往前走。他们能从我的身上看到这个梦想实现了。其实能安于现状过那种平淡生活也未尝不是勇气。问题就是你选择谁,然后能不能坚持。人生反正就是那么几十年,你选定了就走下去,别后悔。没有错误的选择,只有错误的放弃。”

小鹏偶尔也会羡慕同学们有房有车有孩子,但他知道他们也羡慕他。“很多人被现实生活束缚,觉得不可能像我一样选择。其实大多数人都可以,只不过他可能更害怕未知,不知道这样选择以后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果。我很少去考虑这个未知,就走呗!总有一个结果,而哪种结果都是好的。”

免于对孤独的恐惧 旅行中学习成长

2003年6月在丹麦,偶然一次因为没赶上从哥本哈根开往德国汉堡的直达特快,小鹏不得不在一个叫做奥登塞的小城中转。后来他发现这是安徒生的故乡。

传说,奥登塞小城闭塞,安徒生的童年在神鬼传奇故事中度过,滋养了他的想象。他最初写出的剧本韵律不齐,甚至还有语法错误,但闪现其中的情感却令评论家们欣赏。后来出身于贫寒鞋匠之家的安徒生得到贵族资助,进入正规学校读书。但因身份地位与上流社会子弟过于悬殊,青年安徒生成为被他们戏谑的可怜虫。正是这段经历让安徒生写出了那篇著名的《丑小鸭》。

小鹏说他至今对《丑小鸭》中的一句话感触很深:“只要你曾在天鹅蛋里待过,就算生在养鸭场也没关系。”“我们要相信,自己在某个领域是块真金。这是我们战胜生活磨难的底牌。”这是他从中获得的力量。

小鹏自己的成名经历是典型的网络时代故事。最早是上大一时自己做了个小网站,名字取自他喜欢的罗大佑那句歌——“你轻轻地唱,我慢慢地和”,叫“和拍”。后来往上面贴自己游记、照片内容多了,慢慢就有杂志和报纸来约稿。“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想着也就能挣点零花钱,从来没觉得这是一个一辈子的生计。”后来随着他的旅行积累越来越多,慢慢地又来了出版商,然后还有博客、广告的合作。博客影响越来越大,又给他带来了各国旅游局的邀请。

从2008年开始,小鹏每年5个月旅行中,有两个月都是受各个国家旅游局邀请,对方提供的全都是顶级的吃住行。他的回报只是写一定数量博客。“他们不希望你去报道他们家的好。因为网友不喜欢这些,他们能识破这种公关的稿子。他们就让你特别客观,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对他们来说,有点击就是好的。而只有这种客观才会有点击。”剩下他自己走的3个月,也会有他们的赞助。“比如去年我从巴黎坐火车回北京,我就跟沿路那些城市说,我要去你城市,我能做什么,写博客什么的,然后我需要几晚酒店然后美食,这样他们就给。”

几年前,曾有大学同学问小鹏“想做什么职业”,“我说我要做一个职业旅行者。他说没有这样一个职业,你这是妄想,做梦。现在,我就是了。”

如今,小鹏能够享受到的旅行待遇让人不羡慕嫉妒恨都难。小鹏对此非常坦然:“我能够获得这些,是因为有之前这些年我自己旅行经历的积累和铺垫,否则,没有人给我这些东西。而且,不可能所有东西都让你得到。你得到很丰富的人生体验,同时你必须要放弃另外很多。”

“当我在希腊小岛看日落如血,当我在瑞士雪山俯瞰世界,当我仰视比利牛斯的山鹰,当我倾听地中海的涛声……这些时候,我都会强烈地想起你。那是一种巨大的孤独,因为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不在身边。”2003年的时候,小鹏还曾经写下:“拥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要是真能拥有这么一所房子,我也就彻底断了周游世界的念想,从此埋刀葬剑,不走江湖!”但是终究,他还是因为无法给予“能看到未来的生活”,而再次独自上路。

孤独是自由的另一个名字。“有时候你在欧洲、东南亚那些地方坐船,坐两天两夜,没有人跟你聊天,就你一个人。我就看书。”把小鹏的三本书挨个儿读下来,会发现个中差距岂止千里。小鹏把这归功于旅行途中的阅读、感悟和成长。“一个人旅行,就会有很多独处的时间。这些就是一个想事儿的时间。其实这些书所有的内容全是在旅行中想起来的。”

免于对死亡的恐惧 多走多看才不算白活

2003年7月,从马赛开往日内瓦的国际特快列车上,小鹏遇到了一个法国老人。老人跟他讲起年轻时一个人周游世界的经历种种,最后跟他说:“年轻人,人只活一次,有太多的地方你没去过,太多的风景你没见过。一定要多走走多看看,才不算白活。”

小鹏总是感念这些旅途中的经历,“前两天我还想,我像一个武侠小说里那种少年,在修炼的过程中机缘巧合有人帮助,或者路上有一些奇遇,慢慢就变成了一个武功长进的侠客。”小鹏很能享受各种各样旅行的状态,包括被偷被骗、露宿街头。“我觉得正是这些体验让我能跟别人不一样,我应该感谢这些事情。”

2008年在老挝,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个夜晚。“那是一个很世外桃源的村庄,没电没网络没有手机信号。我住在当地人开的一个客栈里面,没想到客栈老板娘偷了我三百美金、一百人民币。我去质问的时候,那老板拿了一把砍竹子的刀,对我说‘Kill you’(杀了你),还做砍脖子那种动作。我就傻了。因为如果他真的想弄死我的话,我就人间蒸发了。那个地方每天就一班船,没有陆路交通,就船进船出,而且没有任何通讯方式。当时我跟我妈说我在澳门,没跟他们说我在那么偏僻的一个村庄里面。

那天晚上我住在另外一个客栈。当地那种客栈都是竹子搭的,也没有什么锁,门把儿什么的一踹就开。本来就是雨季,前两天一直都很晴朗,惟一那天晚上乌云密布,下特别大的雨。东南亚那种雨都恐怖的大,我看不见,没有星光月光,然后我听不见,因为雨声特别特别大。在完全漆黑幽闭的一种情况下,又担心会有人闯进来。我就从院子里找了一个竹子的板凳倚在那个门上,然后拿了一把扫帚,因为没有任何别的铁的东西。就这样担惊受怕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早晨我去吃早点,村子小都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个老板又用镰刀威胁我,当时我突然就不怕了。我觉得他要是真想弄死我,昨天晚上他就有机会。他其实就是想吓唬我,让我赶快滚蛋。然后我就不害怕了。在另外一家客栈又多住了一星期。每天挺充实的,看书画画做瑜伽做禅修,和当地小孩下海捕鱼、游泳。”

小鹏说那个晚上对他意义非凡,像是命里注定有此一劫,“那个雨夜,让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样最危险的我都过来了,再有什么困难也都会迎刃而解。人能参透生死很难,‘放下’更难。我觉得这可能会让我更勇敢地旅行吧,去一些别人不敢去的地儿,过别人不敢尝试的生活。”

在那个村庄里度过的一个月,会是他下一本书的灵感,这次是小说《孟威村的雨季》。

“很多人的人生愿望是赚够钱,四五十岁退休,然后去旅行。可能很多人也会旅行完了写博客、写书。那我现在在干什么呢?人家退休以后才干的事,我现在干了,能一直做不是挺好吗?”

活在哪个年代都会有生存压力。“要想办法让它为我所用。就像我这十年,如果没有中国的发展,也不会有这么多旅游局把目光投向中国的市场。中国人获得签证也远比以前容易。2009年我只需拿到申根签证和俄罗斯签证,就能完成70天坐火车从巴黎到北京穿越15 个国家的旅行。如果把时间回调到2004年,一到东欧就会寸步难行。我也是时代造就的。”

小鹏给学弟学妹们的建议是:“不妨把生存看成一个电子游戏,过关一样。在练级阶段你必须得要有一个艰难的过程。哪一种人生都有意义。忠于自己内心的声音,坚持下去,你会越来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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