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上是三十年代的蓝苹,右上是江青与毛泽东在四十年代。
左下是延安时期的江青,右下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江青。
在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江青的时候,从上海前往北京的出庭者有郑君里夫人黄晨和秦桂贞。
秦桂贞常常被说成是蓝苹(江青)30年代在上海的保姆。其实,那时候蓝苹很穷,还雇不起保姆。秦桂贞是蓝苹借住的房东家的保姆。
秦桂贞是江青30年代在上海时的好友。江青在当时发表的《一封公开信》中,便曾两处提到她......
那是在1936年4月,当时叫蓝苹的江青,在上海和影评人、演员唐纳结婚。这是江青第二次结婚。婚礼在上海青年会及杭州六和塔举行。上海各报纷纷报道。才过了两个月,就发生婚变。唐纳为此两度自杀(未遂)。一时间,上海各报竞相刊载唐纳两度为蓝苹自杀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称之为"唐蓝事件"。
不久,蓝苹又与有妻、有子女的导演章泯同居,舆论更是一片哗然。
面对舆论的强大压力,蓝苹在1937年6月5日上海出版的九卷四期《联华画报》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为自己辩解。她这样写及唐纳:
"他又来了,进门就骂我,我请他出去,他不出去,于是我叫阿妈上来,但是他竟把房门锁了,急得我那个善良的阿妈在外边哭,可是我呢?我却平静得很,我知道他很痛苦,让他骂骂出出气也是好的。可是天哪!他骂的是什么呢?我生平没受过的侮辱,他骂我玩弄男性,意志薄弱,利用男人抬高自己的地位,欺骗他......"
蓝苹还写道:
"在一个夜里,他又来了,就这样我打了他,他也打了我,我们关着房门,阿妈和朋友都敲不开。我疯了,我从没有那样大声地嚷过,这一次他拿走了他写给我的所有的信,他又说登报脱离关系,但是他并没有登......"
蓝苹一再提到的那位"阿妈",便是秦桂贞。
我在1986年7月前去采访秦桂贞。记得,那一回,我到了上海南京路她的寓所,她却强调必须办好手续才能接受采访。无奈,我只得再去她的单位,请党支部书记写了同意采访的条子。她虽不识字,但是认得党支部书记的笔迹,见了条子,这才跟我谈她和江青的往事。
后来我才知道,秦桂贞是一位组织性很强的老人。凡是在她看来重要的事,她都要向党支部书记请示,尽管她并不是中共党员。
秦桂贞一头银灰色短发,常州口音,说话有条有理。
那一回,她谈了许多当年与蓝苹交往的情况,但是有的情况她没有谈。
自从《江青传》出版以后,我送书给她。她请别人给她读了《江青传》。她以为那本书为她出了心中的冤气,所以对我有了信任感。
我再度采访她的时候,她毫无保留地谈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从此,我与她建立了很好的友谊。有时候在春节,有时候在中秋节,我和妻一起去看望她--我们并不仅仅是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关系,而是很好的朋友了。
秦桂贞和江青同龄,都属虎,生于1914年。
1995年,我和妻曾用车接她到上海环龙路,去寻找蓝苹、唐纳当年的住处。
我们一起来到了当年的"上海别墅"。她拄着拐杖,旧地重游,不胜感慨。她告诉我,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去那里了。她熟门熟路,带着我们来到弄堂底的一座三层楼房。那房子仍保持原貌。
她来到底楼的灶间,说她当年当佣人,每天在这里烧菜,而蓝苹住在二楼的亭子间,进进出出都要经过这底楼的灶间。
秦桂贞说,她是许家的女佣。许家住在三楼。许家是二房东,把二楼的亭子间租给了蓝苹。
秦桂贞如今上楼,每走一级楼梯,都要歇一口气。她说,当年她每天飞快地上上下下,不知要跑多少趟。光是每顿饭,就都得由她从底楼送到三楼许家。她总是把楼梯擦得干干净净。
秦桂贞带着我们上了二楼,来到蓝苹所住的亭子间。这是一个不多见的直角三角形的房间。三角形的顶端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装了一个坐式抽水马桶。房间大约十来个平方米而已。有一扇窗。秦桂贞回忆说,当时,窗下放一张书桌,桌上有台灯。三角形的直角处,放一张双人床。床下放着皮箱。另外,还有两把椅子。这便是蓝苹住处的全部陈设。由于人们不喜欢住这三角形的房子,所以租金最廉。也正因为这样,底楼的那间三角形房子,作了灶间,而三楼的三角形房间,成了佣人秦桂贞的住房--她与蓝苹的房间只隔着一层楼板。
秦桂贞忽地想起,在二楼楼梯口,有一间几家合用的大卫生间,便带着我们去看。那卫生间里有个搪瓷大浴盆,秦桂贞认出是当年的"原装货"。她说,蓝苹就在这里洗澡,她也用这个浴盆。只是经过半个多世纪,那浴盆底部的大片白瓷已经脱落。
浴盆仍在,人事全非。如今住在那里的人,仍在用这浴盆洗澡。他们听说原是江青用过的,都显得非常惊讶。
秦桂贞回忆说:
"那时候,我喊蓝苹为‘蓝小姐'。我跟她同岁,很讲得来,一有空就到她的房间里闲坐......蓝小姐因为觉得那个亭子间的房租便宜,就租了下来。来的那天,只带着一只黑皮箱和一个铺盖卷。屋里放一张铁丝床,一张写字桌,那都是许家借给她的。"
没几天,蓝苹就跟秦桂贞熟了。"阿桂、阿桂"地喊了。有时,随着许家孩子的口气,喊秦桂贞为"阿妈"。
秦桂贞挺善良,看到蓝苹忙于拍电影、演戏,就替她拖地板、冲开水、洗衣服,从不收她一分钱。
秦桂贞发觉,蓝小姐怎么不吃水果?
"没钱呀!"蓝苹把双手一摊。
秦桂贞把西红柿洗干净了塞给她。有时候,蓝苹不在家,就放在她的窗台上。
秦桂贞还发觉,到了月底,蓝苹常常一回家就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吃点糕饼。
"吃过晚饭了吗?"秦桂贞问。"没饭票了!"蓝苹答道。
那时候,蓝苹在罗宋饭馆(即俄罗斯人开的饭馆)搭伙,三角钱一客。到了月底,钱用光了,只好喝西北风。秦桂贞到东家的厨房里,烧好蛋炒饭,偷偷端进蓝苹的亭子间。这时,蓝苹一边大口地吃着蛋炒饭,一边连声说:"阿桂真好!阿桂真好!"
在秦桂贞的印象中,唐纳斯斯文文,讲话软绵绵,有点"娘娘腔"。他常常坐在窗口那张桌子上写东西。秦桂贞大字不识,看不懂他写的什么。
蓝小姐讲起话来呱哒呱哒,笑起来格格格格,声音很响,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只是她的脾气变化无常,喜怒无常。
"一个苏州人,一个山东人,他们俩在一起真‘热闹'!"秦桂贞一边回忆,一边笑着。
半夜,秦桂贞常常被楼板下"阿桂、阿桂"的呼喊声所惊醒。那是蓝苹在喊她。
秦桂贞一听,就知道他俩在吵在打,赶紧下楼。她每次总是充当"和事佬"、"调解员"的角色。
在蓝苹跟唐纳分居,唐纳搬走之后,那亭子间里的闹剧仍不时"演出"。因为唐纳仍常来,他俩仍吵仍闹。
最使秦桂贞吃惊的是,蓝小姐常常"动武"--她"武斗"。
"一个电影演员会这么凶,比我这个不识字的佣人还不如!"凭她的直感,秦桂贞这么感慨道。
1968年2月,张春桥密报江青:"上海的红卫兵在找一个保姆了解你过去的情况......"当时,张春桥只是听他手下的密探的汇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并不知道那个保姆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江青一听,心中一惊:她马上意识到那保姆是秦桂贞!
江青明白,当年,她跟唐纳之间的"武斗",她跟章泯的同居,阿桂亲眼目击,一清二楚。如果红卫兵从阿桂口中知道这些,贴大字报,刷大标语,"旗手"的脸往哪儿搁?!这一回,江青不必再通过叶群了。一个电活,江青就把肥头大耳的空军司令吴法宪召来。江青向吴法宪当面交办重要任务了---尽管这次的任务,又与空军业务毫不相干。"是这样的,你赶紧派人到上海去,给我找一个人。"当年的蓝苹,如今耳提面命,向堂堂空军司令发号施令了,"这个人的名字叫秦桂贞,人家喊她阿桂。30年代,我在上海的时候,她照料过我的生活,知道我的一些情况。这个人长期被上海市公安局里的坏蛋控制利用,可能泄露过我的机密情况。听说,最近又有人找她调查。这个人不能放在外边......"
"我马上派人把她抓来!"吴司令到底是个明白人,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他听出了江青的意思。
吴法宪派人到上海秘密诱捕了秦桂贞,并用专机押往北京,投入秦城监狱!
直到她病得气息奄奄,才放了她。
她无缘无故被关了七年多--从1968年3月6日至1975年5月7日!
出狱的时候,她已神志不清,严重的高血压、糖尿病、白内障、浮肿病,使她举步维艰......她背着"特务"黑锅,回到上海。
她本在1941年结过婚,丈夫也是穷人,在船上当水手,没几年就病死了。她没有孩子。她艰难地独自在上海生活着。每月三十多元退休工资,考虑到姐姐在乡下生活无着落,她还省下一半寄给姐姐,自己只留十几元。她是一个平凡、坚强而又善良的女性!她坚信这句普通的真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秦桂贞受江青迫害,吃尽苦头。她恨透了江青。
在我访问秦桂贞的时候,她伸出双腕,上面还留着当年手铐的凹印。她说这是蓝小姐留给她的"纪念"。
今日的秦桂贞,依然一人独居。她已搬到一幢花园洋房的底楼居住。她告诉我,这是老东家许小姐的房产,免费给她居住。她说,许小姐和丈夫郑先生对她极好。她指着屋里的电话对我说,这电话就是他们给我装的。许小姐、郑先生现在香港,每隔些日子,总是给她打电话,问寒问暖。她生病,他们汇钱来给她。她指着屋里的微波炉说,那是许小姐和郑先生的孩子宝宝送的。宝宝如今在美国学有成就,很有出息。她感叹地说:"这才叫好人有好报!"
她还说及,北京的中共高干夫人们也很关心她。内中特别是陈云夫人于若木的妹妹于陆琳,对她最为关心,曾帮助她解决了医疗转院等问题。
当我跟她作了长谈,回到家中,又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要补充一句:"我跟‘妖怪精'同岁,我看到她死在我的前面,我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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