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惟一的乡下中国城

美国大部分的唐人街，多半都在大城市里，可是加利福尼亚州的乐居(Locke)小镇却在郊外很乡下的地方。一九七一年这里被列为古迹之一，理由是它是全美惟一的乡下中国城。其实，这里的历史并不久，一九一六年才形成。

　　对我们华人而言，和乐居镇比起来，附近的核桃谷(Walnut Grove)市更具历史意义。核桃谷以前有个中国城，一九一二年，孙中山还曾经到这里来过，一方面是答谢当地侨胞资助革命，一方面也为国民党吸收党员(当时该地的首富李冰，就是后来乐居镇的创设人)。可惜，一九一六年十月，核桃谷的中国城却因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在美国排华的那段时期，这类“忽然”失火的意外事件在中国人聚居的地方时有所闻。

　　也就是因为那场火灾之故，逼得核桃谷的中国人往乐居搬。一九一三年通过的法案中，规定中国人不得买地置产。可是一九一二年，就有一位叫陈天信的华人在离核桃谷半英里外的农场，向乐氏(Locke)兄弟不知是买是租的弄了一块地，做起了农夫。火灾发生后，李冰到陈天信这里来求发展。当地的大地主乐氏兄弟据称最不歧视中国人，把大片农地、果园租给了中国人。所以后来新的唐人街形成，全盛时聚居的人口有四百之众，中国人便以乐氏的名字来命名此镇。说到此镇的创始者，后来有人说是陈天信，有人说是李冰。

　　这个小镇现在看起来真是破败不堪，几疑是个废墟。所有房屋全是木板钉成，有些门户已不成直角，歪倒倾斜。屋前屋后都是果树，其中枣树特多，十月的阳光下，有几家院子里晒着红枣。一畚箕一畚箕的红枣，衬着刚洗好用绳索晾晒于阳光中的衣裤，脏而黯然的窗，真怀疑是否时光倒流，回到了半个多世纪前的中国农村。

　　别以为华人们今日仍过着这样水平的生活。如今的乐居人口仅六十人左右，中国人大约只剩二十五人。肯留守此镇者，据说不是艺术家便是为发展观光的生意人。保留着“穷酸相”，纯为“个性”(政府大概也不允许修改任何建筑)。

　　乐居，在旧金山东北不到一百英里，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之南三十英里处，面对萨克拉门托河，孤零零鹤立于大片农地菜圃当中，风景倒是异常秀丽，发展成为观光胜地，颇具潜力。据说香港一位实业家已买下了乐居及附近四百九十亩地。一九八○年，加州政府决定要把此镇保存下来，便向他买回了十三亩。

　　现在为加州政府保存乐居镇上的古迹仅余其二：一是周崧学校，二是大来牌九屋。周崧学校的创办人周崧，是全美第一个中国人开设连锁商店National Dollar Store的成功商人。

　　“大来”则是个赌馆，除了四面无窗像个仓库，里面牌九、乐透、二十一点之类的赌博用具一应俱全。然而令人瞩目的是，那里却保存了许多在核桃谷火灾中抢救下来的珍贵史料。

　　譬如：孙中山逝世时，全体国民党员开完追悼大会后在核桃谷留影的照片——我数了一下，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另外还有一张一九三四年所摄，美国加州乐居三埠联合欢迎蔡廷锴将军的合照，人数众多。据“大来”管理人说：时常有老华侨带着小华侨前来指认当年在那相片上的“地位”。墙上一张蔡将军的感谢状，特别使我流连。状纸上这样写着：

　　廷锴游历欧美专为致谢侨胞援助淞沪抗敌之厚意及考察各国军政以增本人学识。蒙侨胞热烈欢迎且惭且感。侨胞既以抗敌救国欢迎廷锴，廷锴亦以抗敌救国相期望。今将归国，爰本古人临别赠言之义，写此箴言互相勉励……

　　抗要实力责己为宜/敌货勿用俭德自持/救要真心做人为基/廉?先立信义归依/合群办事大公无私/勿争意气勿乱是非/任怨任劳负责不辞/让功让贤成功可期

　　一九三五年元旦写于“金门”(可能指的是旧金山)的这张状纸，贴在大来牌九屋的墙上，对照着那些用玻璃保护罩在绿皮赌桌上的赌具，好像是种刻意安排，让好赌者反躬自省；更让每一个来此观光者受到些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