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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旧(续)

 2007-02-14 23:21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1960年,三周岁的我随母亲以及奶奶姐姐和哥哥我们全家被下放回到老家。祖孙三代挤在一间半的北房子里,而东房和南房归了大队,屋子闲着也是不许我们住的。当时正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我已经依稀的记得些事情。记得我随着大人们用簸箕端着一点玉米到碾子房去压面子,能吃上玉米面那是最大的享受了,大多时间是吃糠吃菜充饥。我和我同伴站在胡同口上晒太阳,大人们爱用手指敲敲我们充满了绿色的鼓鼓的薄薄的肚皮,问熟了没有,那简直就是个大西瓜。能活过来算我们的造化了,我们村不知道饿死多少老人和儿童,我只知道我们村的空房子一片一片的,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被迫背井离乡伐关东去讨饭求生。


死里讨生的人们刚能吃上几天饱饭,时光到了1966年,我刚刚进了小学,由人类第一大魔头毛泽东一手发动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只记得我们跟着高年级的红卫兵到各家各户去抄古画、古董,抱到校院里,把那些古画烧掉,把那些古董抱起来摔碎。我那同伴家墙上贴着一张我很喜欢的《关公斩蔡阳》,也被人们扯下来烧掉,还有一个不知道从谁家抄来的好漂亮好大的胆瓶也被红卫兵们狠狠地摔碎了。


父亲珍藏的有几本线装书《东周列国志》和一本药书,吓的母亲寄存到一个贫农家里,直到十年浩劫结束才敢取回家来,至今我还保存着,那是我们唯一的古董。


在最疯狂的时候“地富反坏右”分子是要遭批斗的,母亲的年龄正好在地主“分子”的年龄线上,聪明的母亲长了个心眼报小了生日,因此没到分子的年龄,故没能上台挨斗。但每天要扫大街、下地干活抱刘少奇、王光美草把子像。


白天哥哥代母亲抱像,晚上我替母亲扫大街。第一次哥哥不愿抱,大个子队长在大街上高声训斥哥哥,周围好心的社员们也劝说着,十六岁的哥哥只好无奈的眼含着泪水扛着那象征着罪恶的刘少奇草把子像往地里走去,泪水洒在乡间的小路上......


晚上我替母亲扫大街。见附文《深沉的回忆》。当时因为我们还是儿童,没有受到批斗,但耳边时常听到个别同学“小地主”“小地主”的呼叫,每当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感到耻辱。


等到了初中,一进校门,老师从班上叫去几个我们村的同学,一个封了排长,另一个封了班长,最后也叫我去,我想可能也封我什么官吧,可能是管学习的,因为我的成绩是最好的,谁知一进门,那个班主任带着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我说不知道,你自己什么出身不知道吗,我一听到这句话马上低下了头,我完全明白了:人家那排长的父亲是大队长,班长的父亲是小队长,你的父亲是地主,班干部怎么能轮上你,真是做梦啊!


那时每天第一堂课是“天天读”时间,也就是学毛的“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等等,枯燥乏味的教条理论,也是同学们打盹休息的时间。一次我听着听着,眼前挡着课本,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突然那个班主任老师呼喊我的名字,我赶紧站起来,只听那老师在讲台上说到:“你在村里给地富反坏右讲革命故事,他们听不进去,你如果给他们讲《三国》讲《水浒》,他们来了精神,这就是阶级斗争”,同学的眼睛都射向我,我的脸刷的红了,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当我回到家里,见到妈妈我就哭了,我不明白,一个13岁的少年,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妈妈什么也没说,只长长的吧了口气。


-----待续

附:《深沉的回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凛冽的北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吹着鲁北大地。
就在这鲁北大地上一个荒凉的村庄,家家已关门闭户,整个村庄在狂风中龟缩着、颤抖着,似乎时刻有被吞噬的危险,若不是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真不知村里还有没有生物。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在那弯弯曲曲破烂不堪的街道上,却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十几岁的小男孩。这两个幼小的生命不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是卖火柴的小男孩,他们是在“赎罪”,他们正在替他们的父母“赎罪”—扫大街。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社会上的人是要分成等级的。在农村,农民被分成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和地主等几个等级。前者称为“贫下中农”,是红色的革命阶级,后者的“地富分子”是黑色的反动阶级。后者与“反动派、坏蛋、右派”统称为“地富反坏右”,是被管制的阶级。他们基本上被剥夺了一切权力,如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实那时也没什么选举),他们是被贫下中农批斗的对象。他们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他们是“罪人”,因而他们要“赎罪”,而“扫大街”就是让他们“赎罪”的一种形式。
这两个小男孩每人手持一把秃了头的扫帚,颤抖着双手一步一步“唰唰,唰唰”,扫扫停停,跺跺脚,暖暖冻僵的小手,还不时地四处张望着倾听着,像两只受惊的小鸟。
“唰唰,唰唰”,扫吧!扫吧!不要那么大滴大滴地落泪,这是你们的命运!谁让你们生在了“地富”之家,你们的父母有“罪”,你们也是当然的“罪人”,你们就是那古印度时代的“吠舍”等级,是生就的贱人。
古印度的“吠舍”等级,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如掏粪、埋死人,他们同高一等级的人不能同住、同行、同餐,更不能通婚。而你们呢,在生产队里,轻活技术活没你们的份,你们劳动卖力,说你是“假积极”,稍一怠慢,则说你消极怠工。至于升学、招工、参军甚至出外打工,你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你们同领导接近,说你“拉拢革命干部”;你们同领导疏远,则被视为“仇视党的领导”。你们的婚姻更为可悲,找同类等级的,是搞“阶级联合”;找“贫下中农”,则是“拉拢革命群众”。呜呼,可怜的“吠舍”们,打你们的光棍吧!你们是社会上多余的人,但愿你们来世有造化生到“贫下中农”之家。

“唰唰,唰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小生命“叭”的扔掉扫帚,“嗖”的趴在路旁,等脚步声走远,这才发现自己趴在猪圈的粪堆上。
可怜的小生命,你们也是有自尊的。你们也是人,同样是炎黄子孙,同样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你们为什么一生下来便是“罪人”?即便你们的父母有“罪”,与你们何干?“地主崽子”、“富农羔子”,你们难道是天生下来承受污辱的吗?天哪,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历史的一幕终于过去了,灿烂的阳光终于驱走了疯狂的黑夜,每当我想起那漆黑的夜晚,心头便涌起阵阵悲凉。然而,从寒冷里走来的人更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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