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海湾战争已经打响。伊拉克时间3月20日(星期四)凌晨5点(美国东部时间晚上10),美国向巴格达发射了四十余枚巡航导弹,据说瞄准的是萨达姆的藏身之处;当天晚上,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远征军和陆军第三步兵师越过科威特-伊拉克边界,自南向北高速推进。仗着制空权和机动性,美军不顾侧翼的暴露和后方的虚空,分两路直扑巴格达。今天(4月3日),美军离开巴格达只有三十多公里了。尽管忠于萨达姆的部队创造性地运用了毛泽东的“人民战争”伟大思想,把妇女和儿童赶到街上为士兵作掩护,他的结局也没有悬念:这一次,萨达姆只能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毛泽东了。
另一方面,美国也可以学学毛泽东。毛泽东会说,美军是“单纯军事观点”,他为红军规定的打仗、生产和群众工作三大任务中,美军只取打仗一项。美军进入伊拉克后,开始曾受到南部什叶派民众的欢迎,但美军到了就走,避过了风头的当地官员和复兴社会党人,又出来控制局面。如果美军带着由流亡国外的伊拉克难民组成的工作队,让他们发动群众,铲除复兴党的地方政权,这一仗在电视里就会好看很多,会有比较多的笑脸和鲜花。美军不但会赢得军事上的胜利,还可能赢得宣传上的胜利。
白宫开始的如意算盘,似乎是先炸死萨达姆--即所谓的“斩首”行动--然后在群龙无首的混乱中,迅速占领伊拉克。其实,以老美外语之差,对他国文化理解之少,这种梦根本不必作。阿富汗的教训已经表明,即使阿拉伯文的机密文件放到美国情报人员案头,他们也读不出里面的微妙之处,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得到萨达姆的狡兔三穴?复兴党唯一的女性领导成员告诉记者,她接到了策反的电话,却是录音,讲话的人还有很重的美国口音。她讽刺地问:难道美国就不能至少找一个能讲流利阿拉伯语的人吗?美国人还是凭着坦克大炮的钢铁力量,扎扎实实地走一步打一步吧。
萨达姆现在把希望寄托在巴格达的巷战上,试图制造一个中东的“斯大林格勒”。但是,从美军打巷战的历史记录看,伊拉克军队占不到便宜。
上一次美军苦苦打巷战,已是三十五年前。1968年初,北越发动了“春节攻势”。潜入南方的北越军队,突然在西贡和各个省会同时发难。影响最大的,是猴年春节1月30日夜间占领三朝旧都顺化市。由于顺化在越南历史上和民族心理上的地位,在此之前,一直被双方默认作非军事区,彼此作战人员都不进入该市,因此北越轻易得手,指挥部“驻跸”仿照北京紫禁城建造的昔日皇宫。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在2月初开始反攻,经过近一个月的激战,到2月底才夺回顺化。在这场被称为“越南战争最血腥的近距离交战”中,美军以阵亡一百余人的代价,全歼四千北越守军。不过越军死得也算够本,占据顺化期间,他们在这个当时人口为十四万的城市里,杀害了三千名南越政府官员、知识分子、教会人士、旧贵族和西方访客,包括妇女和儿童。
冷战结束后,当年的一些美国军官曾访问越南,与越军高级指挥“复盘”顺化之战,发现守军的优势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大。比如,经过“胡志明小道”的长途跋涉,三分之一北越守军健康状况不良(连日轰炸下,巴格达守军的精神状态也不会很好);北越守军其实都是农村兵,对城市地形地物并不比美国人更适应,尽管他们是本国人(守护巴格达的共和国特别卫队也不会是市民子弟,否则就逃回家睡觉了)。守军集中则易被陆战队强大火力杀伤;但士兵也不愿分成数人的小组,怕被美军各个击破。至于顺化的居民,则既不支持美军,也不积极协助越军,这也跟巴格达相近。
顺化之战,陆战队出了位很有名的英雄艾尔弗雷多·冈萨雷斯(Alfredo Gonzalez)。身负两伤,他仍然提着机枪消灭越军火力点,直至血尽而亡。1996年,美国一艘新型驱逐舰下水,即以他的名字命名。他本是墨西哥人,十三岁时独自来到美国,被一个当地家庭收养。觉得受惠美国太多,中学毕业后,他参加了陆战队,以实际行动回报美国。在越南的烽火中,冈萨雷斯作出了个人所能作出的最高回报。
已故大牌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拍过一部反战电影《Full Metal Jacket》(1987),讲战争如何把人变成鬼。电影上半部是陆战队新兵蛋子的训练;下半部是他们在越南的遭遇,里面就有顺化之战。
现在美军的装备比三十五年前好得多;伊拉克军队却不如北越军队能打。第一次海湾战争后,一些参加过越战的美国军官,认为共和国卫队的表现不如越军。顺化之战,四千北越守军只有五十人被俘,其余皆战死街头。从他们的一贯表现看,伊拉克军队不会如此顽强。巴格达之战,美军阵亡人数与守军数目之比,应该比顺化要好。萨达姆有六万共和国特别卫队,加上复兴党死忠分子,城外逃来的散兵,算有十万。美军如能把顺化1∶40的比例降到1∶50,则美军将阵亡两千人。这个大概算是最坏估计的数字,小于911的生命损失,美国还能忍受。
北越的“春节攻势”,军事上是大失败,从此再也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在政治上却震撼了美国,被西方史家视作越南战争的转折点。越军一度攻入西贡的美国大使馆。美国军方可以阻止记者深入战场,这一次却无法阻止战场深入驻有记者的城市。真实的越战电视画面,传遍美国每一个家庭。约翰逊政府的“完全控制了局势”的饰词,再也无法令民众信服,他们群起反对增兵越南。1968年是美国大选年,失去选民信任的约翰逊宣布不寻求连任。尼克松上台,三年后他拜访北京,与毛泽东商量如何结束越战。
不过,如果萨达姆想通过死守巴格达来影响美国的内政,进而达到求和的目的,则是错看了时机。布什离大选还有一年半,他有足够的时间拿下巴格达,收拾萨达姆。
而且,越南能够坚持抗战,也是因为背后有大国撑腰,要枪给枪,要粮给粮。萨达姆则得不到大国的任何实质性支持。法国虽然带头反战,但法国的反战跟笔者一样:枪声没响之前,反对美国贸然开枪;一旦炸弹落到巴格达,就坚决支持美国和盟军干净、全面、彻底地铲除萨达姆及其一伙!根据民意调查,过半数的法国人希望盟军胜利;政府的表态只是希望战争尽快结束。俄国则声明与美国仍是伙伴关系。
也只能希望盟军胜利了。萨达姆的倒台,会带来重建伊拉克的棘手问题;萨达姆这次不倒台,却可能引起全球性大动乱。美国不胜退兵,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势必气焰高涨,要把犹太人赶下红海,以巴和平更是遥遥无期。如果伊拉克随后亮出原子弹,以色列为自保,势必跟进,中东将成为世界最危险的地区。生死对抗提升了伊拉克等阿拉伯激进国家的声望,却可能令沙特、科威特等保守国家政局不稳。然后油价狂飙,西欧、日本经济衰退;中国也受影响,外贸萎缩,再增三千万下岗工人。萨达姆倒台,是一刀划开脓疮,会流一些血水;美国失败,则是当前国际安全体系的脑振荡,谁都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事,很可能整个世界大小便失禁,搞到遍地都是排泄物。所以,法国、德国和俄国,虽然也有口头上要美国退兵的,但没有谁真心希望萨达姆胜利,他们最多是悄悄诅咒,但愿美国不要赢得太快太漂亮。
萨达姆是残酷的,反萨达姆的战争也是残酷的,但笔者还是希望见到一些古仁人之风。抓到萨达姆时,当场的盟军最高级军官立即奔上前去,咔嚓一个军礼:“总统先生,美利坚和众国总统乔治·布什请您去作客。”让萨达姆在华盛顿附近某个农庄安度晚年,合法地挣一些卖回忆录的钱。美国高级官员偶尔也可以去看看他,请萨达姆谈谈对中东局势的看法。在伊拉克这样的东方“文明古国”,古典精神和骑士风度,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布什下次要端掉哪个独裁者的饭碗,比如叙利亚的小阿萨德,可以很大方地说 To be my guest or war(作我的客人或战争),而不是命令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导人出国流亡,否则就是战争。如果中国和俄国这样的大国不收留,独裁者能流亡到哪里去?哪里才有份量足够的安全岛,顶得住国际法庭若干年后可能发出的收拘令?
萨达姆固然害人无数,但是,剥夺他的独裁权力,对独裁者,已是生不如死的惩罚。是否非要送上法庭,审判战争罪行?对政治首脑的处置,毕竟与常人要有点不同的。这不是“刑不上大夫”,而是为了降低“政权变动”的代价,减少狗急跳墙、困兽犹斗的可能。五角大楼可以声称萨达姆是伊军统帅,因而是合法的军事打击目标。但是,倘若萨达姆真的丧生于导弹袭击,从法律上讲,谁有权代表伊拉克签署投降书?希特勒自杀,还要在遗嘱里指定海军元帅邓尼茨为国家元首,然后邓尼茨才能以法统继承人的身分命令德军投降。
或者,美国也可以来点古蛮人之风?蒙古人攻城,投降可得保全;选择抵抗,陷落后一把火。美军可以在包围巴格达之后,再给萨达姆一次体面投降的机会。不投降,才对他的宫殿作毁灭性轰炸。没有重大军事意义的毁灭,比如项羽烧阿房宫,在中国历史上,两千年来都是当野蛮行为的。现在就炸掉巴格达的官家空房子,可以震慑全世界,但未必能瓦解伊拉克军队的士气。“震慑”轰炸是否有效,关键取决于对方的顽强程度和纪律性。从第一次海湾战争、轰炸科索沃和攻打阿富汗的经验看,纪律较差的伊拉克正规军和塔利班被震散了,但是内聚力较强的共和国卫队和南斯拉夫陆军仍然保持着战斗力。其实,战败者也需要尊严,伊拉克军队应该被允许表现一点英雄主义。
当然,美国有美国的文化,他们会按自己的文化行事,虽然自笔者看来,这未必有利于伊拉克战争创伤的尽快愈合。
作为儒家文明的子孙,笔者难免觉得美国文化有粗糙的一面。但是,公正地讲,这一面也可能是一种长势过猛的生命力的表达。看看美军士兵的图片,有白人,有黑人,有黄种人。从名字看,有英裔,有德裔,有墨裔,有斯拉夫裔,有朝鲜人,有中国人。就象陆战队的英雄冈萨雷斯,他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民主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国家,能把这样形形色色的人,整合成一支匀实木(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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