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愛:一個三峽移民的故事(組圖)
三峽(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7月17日訊】上映於2007年的記錄片《秉愛》,描寫的是長江邊上一位為三峽工程移民的女人的故事。
那一年,正是三峽工程建成並啟動防洪與發電的年頭。不過導演所拍攝的時間,則是一年之前。那一年,為了三峽大壩的建設與蓄水,三峽地區渝鄂兩地許多傳統村鎮消失。這位名叫張秉愛的女人也放棄了祖輩所居之家,搬遷到了山上公路邊的一個窩棚裡。
《秉愛》並非一部直接描述三峽移民故事的影片,它其實只是聚焦於張秉愛這個鄉村婦女,講述的只不過是她人生的經歷。導演也曾說,三峽只是個背景,不要也行。只不過張秉愛正處於三峽建設與三峽移民這一宏大背景中,讓她的經歷更多幾分波折更多幾分故事性而已。
在這樣的時代在這樣的社會中,如張秉愛這樣的鄉村婦女,無論她們生活於中國的哪個地方,是繁華的都市還是貧瘠的山村,其命運皆不會有更大的不同。她們只是這個宏偉時代的螻蟻小民,淹沒於時代的洪流之中。
在看完此部電影后,我曾想瞭解張秉愛之後的命運,但在網路上幾經搜索,所獲甚少。大約也如三峽地區其他女人一般,湮沒於歷史深處了。
導演馮艷是個留日學生,她對三峽移民有著深厚的興趣,因此自九十年代起即關注著此區域,在川江一帶往來多次,跟蹤了那個地區的很多人物,而張秉愛則是其中之一。多次的採訪,不斷的傾談,她與秉愛已成朋友。也正因如此,秉愛在鏡頭之前才如此的自然,沒有一點表演的痕跡,只是將生活的原態呈現出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也才能從影片中瞭解秉愛很多較為私密的事,瞭解她內心真實的想法,能感受到她的希冀她的憤怒她的無奈。
記錄片中的張秉愛(豆瓣)
張秉愛是湖北秭歸縣人,從原來的山村嫁到了長江邊上小村。這個小村坐落於三峽大壩的上游,屬於需要搬遷的庫區。她長得並不難看,有著農村人的樸實,也有其他人所沒有的果敢。雖然她一直不甘心於這樁婚事,覺得婚姻是由別人所安排,沒有享受到愛情。但對於其父母來說,這已是求之不得的好姻緣。用其父親的話來說,在山裡每天只能賺兩三毛錢,而在這個村裡一天則能賺上兩三塊錢。
山裡人的角度來說,這裡就算是天堂了,而且還能喝上清清涼涼的長江水,還能長上很多的見識。秉愛所嫁的丈夫身體有病,無法進行高強度的勞動,性格相對來說還比較懦弱,因此家裡大事小事均由秉愛做主,而且所有重活皆是秉愛一肩承擔。其實在川渝鄂一帶的山區,農村家庭的情形,也大抵如此。
儘管不滿意婚姻,秉愛還是順從了家庭的安排,與丈夫認認真真地過起日子,並且養育了兩個孩子。生活談不上多麼出彩,但仍是衣食不愁。畢竟這裡緊鄰著長江碼頭,享受著交通與物流之便利。村裡山地之間,還有很多的田地,可以種植糧食,也可栽種柑果。只要勤勞一些,日子亦可過得去,就如數千年來的人們一樣。
本來如張秉愛這些芸芸眾生,本應在人生舞台上倏忽而過,不留一絲痕跡。但偏偏歷史卻在這裡發生,將這些人推到了前臺。其實他們也毫無自主選擇的機會,即被捲入歷史的洪流之中。
問題很簡單:三峽大壩要淹沒其家園,他們只能為了大家放棄小家,也就是為國家做出犧牲。
三峽大壩必須建,這是國家的決策,不僅只是出於詩人「高峽出平湖」的激情,還有著防洪與發電的現實考量。長江在三峽一帶,落差甚大,江水下泄,猶如萬馬奔騰。一出三峽,即是一馬平川,浩浩蕩蕩,直抵東海。自古以來,每遇害大水,則為害荊楚甚烈。為保江漢及武漢,且有發電的經濟考慮,從當政者的角度來說,修建大壩成為最現實的選擇。記得當時媒體報導,大壩一旦竣工,可防千年一遇洪水,可解決全國大部分用電問題。
秉愛的家,正在水庫蓄水位之下,搬遷是必然的了,且無商量餘地。對於像秉愛這樣的村民來說,這點事理他們是明瞭的,即使心有不甘,也得老老實實地執行。但如何搬遷,搬到哪裡去,國家補償多少,則就是個問題了,這也是矛盾的焦點。
張秉愛成了釘子戶(豆瓣)
記錄片《秉愛》就如實記錄下這個過程,留給我們一個觀察中國現實的窗口。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國家在此種過程中的運作,可以看到政府部門與村民之間的互動。
中國人的文化特性就是重土安遷,讓這些祖輩世居於此的鄉民放棄故土,這對於他們的心理就是一個沈重的打擊,他們在情感上是無法割捨的。如果在他們今後的生活上不做好安排,在經濟上沒有較為合理的補償,必然會遭到他們的反感甚至抵抗。
中國這些年來,大江小河,皆大肆興修水庫,神州江河之上,幾無沒有水壩之處。客觀來說,除了個別論證不足倉促上馬的之外,確也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防洪發電之效。但在修建水庫的拆遷與移民問題上,也留存了大量的問題。而這些問題也許會持續數十年,變成社會矛盾的導火線。
記得八十年代末去豫西採訪,一群因丹江口水庫搬遷的移民聽說後,找至賓館痛訴拆遷不公與移民之苦。此時,已距水庫建成十幾年,更是離大壩開工已有三十年之久。由此可見水庫移民問題的複雜。我們水電興建的花費之高,我們對於移民的補償之低,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移民們的怨氣,也正是源自於此。他們的訴求也很直白,既然國家有這麼多錢,為何不好好安置好我們的生活?
秉愛家的要求其實也很簡單,只是不願去政府給他們指定的地方,認為那裡太高也太偏,且離他們家所分的土地太遠,耕作不便。他們看中的新修公路邊上的窩棚,政府又不准許。秉愛認為老公身體羸弱無勞動力,理應得到更好的照顧,而政府方則堅決不讓步。事情由此僵持於此,秉愛家也就獨自堅守在原地,在一片廢墟之中成為釘子戶,等待著洪水來臨。
秉愛雖然諸多不順,對於現有生活也不滿足,也看不到生活的前景,但她卻有著異常樂觀的生活態度。她愛這個家,想「把一家人捆得團團圓圓的」。她極其珍視著腳下的土地,認為「土地是最好的東西,什麼都能從裡面長出來;土生萬物,土還能生經濟」。她略帶滿足地看著山坡上因搬遷而放棄的土地,她將這些地方都種上了糧食與果樹,反正還有幾年才被淹,現在荒著也是荒著了。「只要我還能動,在土裡刨一天,我就能有吃的。」
記錄片中的張秉愛(豆瓣)
在電影中,秉愛頗為傷感地說,即使搬走了,她的靈魂還會留在這裡。就如她嫁過來時,靈魂不願跟過來。而現在靈魂跟過來時,她卻又要離開這片土地了。她抗爭過了,而且頗為堅決,但仍未抗爭過這個體制,她還得搬走。
電影最後的字幕告訴我們,她最後得到了政府的補償款四千元,用這些錢在公路邊上買了窩棚住下了,繼續著她的人生。她滿懷希望地期盼著兒子考上大學,兒子最後去了新疆當兵。她悄悄地告訴導演,她想過有愛情的生活,卻仍然守著她並不愛的老公過日子。
逐漸上漲的長江水,淹沒了秉愛已成廢墟的家,也淹沒了秉愛們過去生活的一切痕跡。也許讓這些移民唏噓的是,他們為三峽工程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他們為下游的安全舍棄了自己的生活。然而,直到今天,長江中下游的人們,仍然還在飽受長江洪水之苦。
但淹沒秉愛們希望的,卻也並非只是水庫之水。像秉愛這樣處於大時代裡的小人物們,也只能面對奔流而下的洪流,卑微而頑強地求生。就如她腳下的小草,千百年來扎根於這片土地,你可以忽略它,卻無法根除它。只要有機會,它就綠遍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