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時代不幸發生在我身邊的八個死者

遇羅克

過去,東四往北幾乎看不到什麼廁所。因此時有過路人問津打聽四處找廁所。其時內有機關,街上的小胡同,不論益懋大院、鹽店大院、大溝巷,還是隆福寺裡的驕子胡同,裡面都有廁所。在明星電影院的後頭,也就是老東四郵局的對面,有一條死胡同,那裡面也隱藏著一個公共廁所。廁所,大都建在活胡同,人來人往方便東西南北客。說實話,開在死胡同裡的公共廁所,還真不多。為什麼本博秦全耀永生難忘這個死胡同裡的公共廁所?只因那個死胡同裡住過一個只活了27年的匆匆過客。他的名字叫遇羅克。

遇羅剋死後,他家的街坊東四人民巿場賣雪花膏的回民大爺告訴我,那個老在明星電影院南門門口賣《中學文革報》的瘦猴大耳朵,他就是遇羅克。呵,他呀,好一雙搧風大耳,似今天還脯腑在大地上傾聽血統論拼爹的罪惡。

鼓吹血統論打砸搶的紅衛兵們有沒有罪惡?不還是官照當董事長照做,千秋萬代不變色。倘若遇羅克還活著,再大的能力又如何,父能量才是正能量,遇羅克他拼爹拼不過。打天下坐江山,紅色基因就像是活胡同裡的廁所,四通八達機會多。在中國,只要你們家上輩子沒染上紅色,你就只能像是遇羅克,死胡同裡的一個廁所。

金有鐘:

1970年初,北京又槍斃了一批犯人。其中有現行反革命犯金有鐘,男,五十二歲,河北省人,資本家出身,舊職員成份,北京市被服廠雜工,因貪污罪被判過刑。

金有鐘的家就是老秦隔條馬路的街坊,就住在多福巷糧店邊上的中華醫學會禮堂旁。金有鐘的兒子比我大兩歲,都管他稱"小小"。因為"小小"有好幾個,為了區分便取其姓為"金逼小小"。

"金逼小小"的爸爸金有鐘就是一個普通群眾,我們都管他叫金伯伯。他平常很少說話,老抽煙,喝點酒滿臉通紅。為什麼槍斃他呢?據街道老太太說:金有鐘攻擊社會主義,說什麼本來就吃不飽,文化革命這麼搞豈不是越搞越窮?

就這些,說實話的金伯伯被槍斃了。

楊淑辰、王守亮:

北京市第25中,雖不如高幹子弟雲集的第101中學、北京4中那樣高貴,文革中卻一度十分出名,而且成了北京中學文革的中心並出了一個被毛澤東接見的北京市革命委員會常委李冬民。

王守亮,柳傳志在25中讀書的語文老師。楊淑辰就是在蘇聯大使館當僱員的王守亮的太太。1970年1月9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下發給北京市各單位一份20人的處決者名單,由單位革委會和「工宣隊」、「軍宣隊」組織「革命群眾」討論並最後提出所謂「處理意見」的「內部材料」。實際上是一份由當局已定罪定刑的待處決者名單及「罪行」簡介。在《通知》所列的20人名單,排第一位的就是楊淑辰。

在這份《通知》上,當局介紹了楊的身份及「罪行」:現行反革命犯楊淑辰,女,四十八歲,北京市通縣人,地主出身,國民黨員。其母系地主分子,被遣送原籍。楊犯頑固堅持反動立場,對我黨和社會主義制度懷有刻骨仇恨。楊犯於一九六六年充當外國特務,大肆盜竊我國機密情報,書寫反動文章,並領取了大量特務活動經費。僅一九六七年三月楊犯出賣情報數百份,同年四月向外國駐華使館人員遞交情報時,當場被我抓獲。

楊淑辰出賣給「外國駐華使館人員」的所謂「機密情報」是什麼呢?按老秦的想像不過是當時北京街頭隨處可見的文革小報、傳單之類。楊只是一介平民,又不是紅二代貴族。當漢奸,拿什麼當?賣情報,拿什麼賣?蘇修大使館又不是什麼智商低下的傻逼。

1970年1月27日,楊淑辰被執行死刑。相隔了兩個多月後的1970年4月18日,王守亮在北京市當年第三次集體處決行動中被處決。同刑的還有北大才子瀋元等。在對王守亮宣判時,宣判員故意提高嗓門說明:其妻楊淑辰系外國特務,已處決。當時,只見戴著手銬腳鐐的王守亮雙腿一顫。  

王守亮到底犯了什麼罪?判決書說:現行反革命犯王守亮,男,四十七歲,山東省人,地主出身,系蔣匪軍上尉軍官、國民黨員,原北京二十五中教員。王犯自一九六六年以來,夥同其妻楊淑辰(外國特務,已處決),大肆盜竊、出賣我國機密情報,書寫反動文章,僅一九六七年三月,王犯就夥同其妻出賣我國重要情報數百份,並領取了大量特務活動經費。

這就是王守亮的罪行。何罪之有?北京25中58屆學生、中國著名漫畫家、中國新聞漫畫研究會名譽會長、工人日報社高級編輯徐進說:我在25中讀書時有過兩個班主任,一個被劃為右派,一個就是後來被打成反革命槍斃的王守亮。王老師當了我兩年的班主任。那時我愛畫畫,數理化成績有時跟不上,有人說不務正業。是王老師告訴我學習要跟上,但個人愛好也不能丟掉,更要追求。

徐進這樣評價王守亮老師,他不但語文教得好,而且最有人味。不論出身貴賤,是當權正紅的高官子弟,是落魄的浦儀侄子韓復榘孫子,還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子女,他都能一視同仁。在拼爹已經成為主旋律的上世紀文革前的年代,有幾個不是勢力眼,像王守亮這樣的老師不多。難能可貴呀!王老師值得懷念......

邢宗益:

同是25中學,給老秦教課的邢宗益老師在批鬥會上被打悶棍,第二天就去世了。

邢老師的家就住在首都劇場對面的黃土崗,和胡耀邦住的富強胡同六號走路用不了一分鐘。邢老師何罪之有,又不是什麼當權派。唉,只因為他們家有人加入過國民黨。每當同學聚會,一提起文革,一提起邢老師,難忘那個現場,沒有一個同學不義憤填膺。

王大貞:

文革中,有人揭發總後勤部部長邱會作不軌搞女人等問題,林彪為之辯曰:「要注意政治大節,不要糾纏於生活小節。」因此,周恩來稱邱會作是最好的後勤部長,這也是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意見。本博秦全耀年輕時曾在總後系統工作過十多年,聽到邱會作的風流韻事特別多。但有了毛澤東、林彪、周恩來和黨中央的一致看法,這種維護通姦特權的理論不但官員說得出來,奇怪的是廣大人民還能接受。這是一個多麼神奇的國度,洗腦居然能把馬洗成牛......

老秦的一個在總後工作的街坊王大貞就因為貼了邱會作耍流氓的大字報,被隔離辦學習班活活打殺。當時王大貞的家就在報房胡同喬冠華、何英、柯華住宅樓後頭的多福巷。打開後窗戶,就是你住上頭,他住下頭。那裡的幾百戶人家可以做證,在那樣一個血腥的時代老百姓住的多福巷多什麼福?

大貞哥腿有殘疾,又是我哥的小學同學。文革時他在我家對過貼總後一三的大字報時常有軍藝和戰友文工團的「沖派」朋友。有時他們去商量事,便隔著馬路喊我看漿糊。

李天德:

李天德的家就住在東四人民市場前頭的隆福寺回民小吃店邊上。文革時,有個民族俱樂部,也叫聾啞人俱樂部,常常有批鬥會和宣傳隊演出。當年批判大右派章乃器連打帶抽,都是在此親眼目睹。

李天德比我大兩歲,時不時還教我們「得和樂摔跤」。一天,他在民族俱樂部門口遭遇打群架,被毆當場致死。

孫海泉:

海泉哥外號小喇嘛,有人說他是神偷。幾次請他教我們,他始終是說不會偷。1968年,文革秩序還是混亂,家家都是雙保險兩把鎖,根本不存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那時自行車上的鈴蓋幾乎被偷了個夠,一景。兩次丟了玲鈴蓋,海泉哥兩次在自行車鋪用舊的給換上。

忽然有一天晚上,傳來不幸消息,海泉哥倒在了家門口。他是被人用刀子扎死的,據說是企圖阻止有人偷自行車。我信,別瞧他嘻嘻哈哈,人挺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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