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十一載在外,雖坐八軒,食方丈,意氣豪然;然一念及家中狀況,覺居官雖好,不如還鄉……吾兒在都,位不過司務,旅進旅退,毫無建樹;而一官在身,學業反多荒棄,誠不如暫時回籍之尚得事母持家,且可重溫故業,與古人為友,足以長進學識也。」(清.林則徐《訓大兒汝舟》)
林則徐給大兒子林汝舟的這封信,寫於廣州禁菸期間,即公元1839年,清道光十九年。此前剛到廣州的時候,他也給林汝舟寫了一封信。
林則徐意識到自己在幹一件保護民族利益的大事,但可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一件讓歷史發生質的轉變的標誌性事件,在前一封信中,他只說「沿途經五十餘日,今始安抵羊城。風濤險惡,不可言喻」。
在這個歷史轉折的重大關頭,林大人倒是沒有什麼豪言壯語,語氣平淡得很,只是說「惟靜心平氣,或默背五經,或返躬思過。」中國古代士大夫臨大事時,講究的就是「靜心平氣」,自己先不能亂,否則事情就會亂。緊張的時候,他們就溫習傳統的經典——「五經」,或者自我反省自我批評一番,這樣做的目的是求一個心安,而心安的目的就是為民族為國家做大事。如此看來,「靜心平氣」這四個字,功夫好深。抗日英烈張自忠身為集團軍司令,在率孤軍前往日軍腹地做決死一戰時,其目的也很平淡——「追求良心上的平安」。
正因為自己的修身境界如此,所以林則徐對兒子沒有什麼榮華富貴和建功立業的要求。在他前往廣州的前一年,傳來一個好消息,大兒子林汝舟考中戊戌科進士,殿試位列第二甲第六名,選庶吉士,散館授翰林院編修。
然而,林則徐卻沒有對兒子做官場上的期許,只對他做家庭上親情上的期許。聽說兒子要回福建老家一趟,看望母親和妻兒,然後又南下廣州看望父親,「十月內將回籍一次,並順道沿海路來粵一遊」,林則徐的感覺是「甚為欣慰」,居然勸兒子乾脆辭官回家盡人倫責任,這位父親說:你在京城當的是小官,一忽兒升,一忽兒降,沒什麼建樹,當這麼個翰林,反而耽誤讀書,還不如暫時回老家照顧母親,主持家業,而且還可以在安靜的環境裡溫習功課,與書中的古人交朋友,即所謂與古人神交,足可以使學問學識長進。
接著,林爸爸又講了自己11年以來在外為官的際遇,他說別看你老爸出外辦公坐的是八抬大轎(八軒者,八抬大轎也),用餐的時候單獨用餐桌,氣勢似乎大得很,「意氣豪然」,可這些物質上待遇上的高人一等,抵禦不了對家鄉的思念,對家庭的想念,覺得還不如回家鄉平平靜靜過日子。
林則徐對兒子不做官場上的期許,反而要求其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做個平靜的讀書人,其實也是中國古代士大夫一貫的修身要求,他們認為盡人倫的責任,比出外幹事業更重要,讀書比當官更重要,甚至當官還成了讀書的障礙,「一官在身,學業反多荒棄」。
當然,也不是說完全不管世事,林則徐最終的要求是,當官的時候「勿貪利祿」,而在家讀書,就要想著如何在外做事,「應時時作用世計」。這大概是士大夫讀書人的雙向修身要求吧。
(責任編輯:夏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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