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8月14日訊】茫茫的長白山老林,一個獵鷹村屯中,世代傳承的捕鷹人留下了一段又一段悲壯而傳奇的故事⋯⋯
打獵歸來的鷹屯獵鷹人,獵獲了一隻野雞,個個喜笑顏開。位於吉林市土城子滿族朝鮮族鄉的打漁樓村又稱為鷹屯,獵鷹習俗已有數百年的歷史。而滿族世代相傳的薩滿祭禮,又強化並傳承著滿族的崇鷹習俗。
獵鷹人平時的工作就是遛鷹,在他身後就是傳承幾百年鷹獵文化的鷹屯。當年努爾哈赤就在這裡設立了專職的捕鷹機構,相當於皇家獵鷹專供站。
捕鷹的人
捕鷹的人
過去,獵鷹人架鷹出獵都是騎馬;現在,則改成了乘坐汽車。雖然換了交通工作,但傳承自祖先的獵鷹文化並沒有改變。
熬鷹成功後,鷹處於極度飢餓的狀態,鷹把式就要給鷹餵食牛肉、老鼠、鴿子肉等。每次餵鷹,鷹把式喊「這」的口令,目的是為了給鷹建立條件反射。
捕鷹在鷹屯叫作「拉鷹」。依照滿族人傳統,拉鷹前要先拜祭滿族的鷹神。佈置好鷹網和誘捕鴿後,鷹把式就躲進窩棚裡,手中牽著連接「拐子」的絲線,逗弄誘鴿,等待鷹落網。
在鷹屯,孩子很小就接觸獵鷹,這也為他們繼承祖輩的獵鷹習俗營造了強烈的氛圍。很多孩子是從餵鷹開始馴養獵鷹的漫長征程。
馴鷹的頭一個過程是「開稱」,也就是給小鷹稱份量。養鷹人需要經常稱一稱鷹的份量,知道自己的馴鷹工作進行到了什麼程度。
在冬季,鷹屯的獵鷹人習慣來回串門,一邊聊著家常,一邊交流養鷹馴鷹的心得。平時,不管走到哪兒,獵鷹人都必須時時刻刻架著鷹,以增加人與鷹之間的感情。到了晚上人睡覺時,就將鷹拴在鷹桿上。在野外需要巢穴的鷹,進了獵鷹人家就不需要巢,學會了站在鷹架上睡覺。
熬鷹就是幾天幾夜不讓鷹睡覺,不能給鷹餵食,磨掉它的野性。但熬鷹的鷹把式同樣會倍受煎熬。這樣要連續熬五六天,直到最後睏倦的獵鷹能夠在人面前合眼睡覺,這一關才能過。
他們對鷹瞭如指掌
他們對鷹瞭如指掌
當捕住獵物後只給鷹吃點動物內臟,不讓其吃飽,所謂「鷹飽不拿兔」就是這個道理。如果獵鷹人趕到的晚,鷹會很快將獵物吃光,導致獵人兩手空空。
「跑繩」是訓鷹過程中至關重要的環節,鷹把式將一塊鮮肉放在手臂上,在獵鷹10米以外的地方呼喚獵鷹,獵鷹聽到鷹把式的指令,就會沿著連接鷹爪的長繩,飛來啄食。熟悉跑繩訓練的鷹,基本就可以學會聽從鷹把式的召喚。到了野外,即使追逐獵物飛到遠處,鷹也能在聽到召喚後飛回主人身邊。
捕獵,鷹屯人稱「放鷹」,一人架鷹一人拿長棍轟野雞。野雞受驚從草叢裡飛起時,架鷹人瞬間把鷹撒出。鷹在空中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就把野雞獵殺。
在鷹屯,很多家庭都是祖孫世代從事獵鷹活動。每年秋季,他們開始捕鷹馴鷹。待到來年冰消雪化,獵人就要放飛獵鷹,讓鷹繁育後代。
在農曆寒露快到時,64歲的趙明哲顯得極為急躁和不安。他每天不斷地數天上雲彩的塊數,觀察雲的厚度,分析風吹雲走的速度。村裡人知道,他是在盼著草開堂——草開堂就是下霜。
一進入這個季節,每天後半夜趙明哲都睡不實。他早早起來,蹲在院子的草垛前看天。東北的霜總是在後半夜下來。四野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上端著的煙鍋裡的火一紅一亮。他的旁邊,是一個空空的木架,那木架上曾經托著他的家族幾百年的殘夢⋯⋯
突然,他身後傳來匆匆腳步聲,是買豆腐的兒子回來了。兒子趙繼鋒端著豆腐盆站在爹身後,說:「爹,現在草開堂啦!」趙明哲故意問:「你咋知道?」兒子回答:「手端豆腐盆,凍手。」「是軋骨涼嗎?」「是那種軋骨涼。」
老練的爹在黑暗裡得意地笑了。其實他早已從煙袋鍋的煙桿的涼度中判斷出夜裡子時,北方的霜已經來了。他從心裏對兒子如今會掌握和判斷時令和節氣的本領佩服起來,但他不能當兒子面誇兒子。
草開堂是殘酷的季節,往往一晝夜,寒霜就使萬物凋零。此時,動物卻到了捕食的黃金季節。霜落草死突然間使大地變得寬綽亮堂,荒原四野開闊,一切生靈可以目窮千里觀察自然,追蹤它要捕獲的獵物以進食準備度過即將到來的嚴酷寒冬。
這時候,北方人也被寒霜激勵起來,比如趙明哲。他要在萬物大捕食的季節裡去捕捉一種動物,因為捕捉它只能在這個季節。
眼看時候不早了,趙明哲在腳前的一塊石頭上磕磕煙鍋裡的煙灰,對兒子吩咐道:「快!讓你媽燒火做飯,咱們倆準備網。吃了飯,咱們快上山,搶佔頭一片山場子。」
黎明前的黑暗中,爺倆在自家的倉房和院落裡忙碌起來,準備著木桿和套網等狩獵工具。這時,這個屯子的其他人家也在這樣忙碌著,他們都是在自覺不自覺地重複著一種習慣,一種古老而久遠的習慣——獵鷹。
玩鷹世家
餵鷹是件最嚇人的事,爺爺每天馴鷹回來,就從鷹食盆子裡摳出一塊肉,扔給時年五六歲的趙文周,說:「小子,餵它⋯⋯」
在鷹屯,人們見到又黑又瘦的趙明哲,老年人會發出一聲驚奇的嘆息:真是和他爺爺、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鷹屯位於吉林省吉林市土城子滿族朝鮮族鄉的打漁樓村。清順治年間,打漁樓村曾出了18位清廷御用的鷹把式(獵鷹高手),從那時起,打漁樓村有了另一個名字——鷹屯。
今天看起來,玩鷹似乎不務正業,可是從前在古老的鷹屯是男人必須從事的一項成人標誌。玩鷹,就是熟悉鷹,品評鷹的脾氣秉性,以便馴它。只有熬馴好了,才能把「成鷹」獻給朝廷,於是從七八歲開始,家裡大人就讓男孩和鷹打交道。
趙明哲是滿族鑲藍旗人,家族從先祖時就為朝廷捕馴海東青、貢鷹。爺爺趙英祿外號叫秀才,人善良,但喜歡拉鷹(捕鷹),7歲就使鷹。小時候,趙英祿就記得家裡的鷹槓上從來沒斷過鷹。斷了鷹的人家不是一個合格的「鷹把頭」(鷹首領)。那時候,鷹屯家家被稱為鷹戶。
冰天雪地裡的獵鷹人
冰天雪地裡的獵鷹人
鷹戶就是具體從事捕鷹、馴鷹的人家。一個鷹戶一年上繳多少「成鷹」是有數的,到時必須按數交到打牲烏拉衙門(統管東北經貿和邊務的部門),再由衙門「押鷹」送往朝廷,因此趙英祿小時就成天在「鷹堆裡」睡覺。
在鷹屯,人人都知道,趙英祿本來是個秀才,可他的四書五經是在鷹堆裡讀下來的,他是邊遛鷹邊讀書:右手的鷹袖上蹲著鷹,左手握著書本,邊走邊讀。
七八歲的趙英祿身子輕,有時鷹嫌他走得慢,自己突然朝前飛去,鷹繩拴在他腰上,把他拖得在土道上打滾,一陣塵土飛揚,屯人見了哈哈大笑。後來,趙英祿終於成了一名出色的鷹獵能手。一早上,他往往在各家門前走動,往人家院子裡張望。只要見誰家煙囪沒冒煙,他就大喊:「咋不點火?沒米上俺家背去,沒柴上俺家抱去。燒火做飯,吃飽了上山拉鷹⋯⋯」人們常說,趙英祿的喊叫就是鷹屯的鐘點。
如果趙英祿拉不著鷹,相中了誰的鷹,他就問你,多少錢賣?三百不賣,五百賣不賣?沒錢,給你黃豆換。直到把這鷹弄到他手駕著。因此他整天弄一隻鷹在胳膊上駕著,在屯裡走來走去。
趙英祿被叫作秀才,也不是虛名,他還可以隨時編出一些「鷹歌」來。鷹歌分幾種。一種是到野外拉鷹時,當把網鋪開,他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地上插草為香,倒上一盅酒,有時也擺上幾個水果,開始敬鷹神格格。
依照滿族人的傳統,拉鷹前,要先拜祭滿族的鷹神。傳統的拜祭儀式要選在山坡的向陽處,用三片石板搭建一個神廟,它像徵鷹神在九重天上的金樓神堂。鷹把式將供品擺放在鷹神廟前,點燃三炷香,一邊叩首,一邊唱起了敬鷹的神歌。
趙英祿敬鷹神的歌,是一種東北《五更》(一種民歌的小調),挺好聽的。歌詞兒是這樣的:
你是哪山生來哪山長?哪座高山去捕食?哪個大窪去背風?今天我上山把你請,把你請啊把你請,請到我家有用處。一天餵你一個飽,夜晚陪你到天明⋯⋯
爺爺哼哼起這小調,有一種「神調」的味兒。神調就是東北民間祭祀活動時大神薩滿唱的歌,趙明哲一直覺得爺爺是薩滿,曾經問爺爺,這歌你是在哪兒聽的?爺爺說是俺家一輩輩傳下來的。只要是「家」裡的人,都得會。因為這裡講的都是經驗,說的都是真話。如「夜晚陪你到天明」,就是指「熬鷹」,也是馴鷹。
這其實是一門高難度的技能
這其實是一門高難度的技能
人們都知道爺爺各種捕鷹工具做得好、地道。獵手有了各種應手的工具、服飾,不是就可以「請」(捕)到鷹了嗎?可是趙明哲的父親趙文周卻告訴兒子,這還遠遠不行。要想真正具備一個鷹把式的資格,必須用「心」去請鷹。父親掌握了一項用「心」捕鷹的辦法,那就是要像爺爺那樣學會建鷹廟。
族人虔誠地恪守著人與自然和動物的一種承諾,不傷害自然和動物的一種規律,如鷹「傷」或「死」在部落裡,族長要「請」下鷹爪,祭祀占卜後,要把鷹爪和它的屍體火化後,帶向它出生的地方。
相比爺爺趙英祿,父親趙文周玩鷹更早。五六歲時,爺爺就瞧準他了。爺爺說,訓練孩子抓鷹一定要從早從小。當時奶奶不同意,可爺爺有他的道理。他說,就是因為他怕它,才讓他接觸它,這就消除了怕。
於是,父親趙文週一小就抓鷹。父親抓鷹,從爺爺逼他餵鷹開始。餵鷹是最嚇人的事,特別是讓一個孩子去餵。
爺爺每天馴鷹回來,就從鷹食盆子裡摳出一塊肉,扔給趙文周,說,小子,餵它⋯⋯開始,父親一見鷹飢餓的黃眼珠,嚇得直哭,爺爺上去就一腳,把父親踢倒在地。奶奶想去拉,被爺爺喝住。直到父親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擦乾眼淚去餵鷹,爺爺才笑了。
父親手上、胳膊上一道道傷疤,都是小時鷹爪抓踏留下的痕記。人餵鷹時,有時鷹不顧一切地飛到人身上來,那利爪時時抓傷人的皮肉和筋骨,但也就是在這種環境裡,父親學到了一手「餵鷹」手藝。
餵鷹又稱「把食」,是指掌握鷹的進食手法。父親是鷹屯著名的「鷹把食」(鷹把式),這都是爺爺逼出來的。
從趙明哲的先祖巴公生,一直到他的父親,都是攀爬到高高的石崖上,把鷹巢中的小鷹帶回,然後一點點飼養大,送貢朝廷。隨著遼金戰爭的結束,女真滅契丹,努爾哈赤又統一了女真,這使得後來滿族先民把捕鷹、馴鷹的習俗一代代傳承下來。由於後來朝廷廢除了捕貢鷹的殘酷徭役,於是鷹屯開始了山野拉鷹階段。因此,與祖先不同的是,趙明哲不是去山崖捕小鷹,而是到山野拉鷹。
鷹迷夫妻
他愛喝酒,別的愛好沒有。一盆牛肉,那是鷹的,他喝酒只就咸菜。實在饞了,從牛肉的邊上片下一塊,只一口,還得給鷹留著。
在父親的「逼迫」下,到懂事時,趙明哲已是一個鷹迷了。父親教趙明哲與鷹打交道,是從「熬鷹」開始的。熬鷹,就是把捕來的鷹馴成聽人話的鷹。這種「熬」就是讓人與鷹作伴,使它不睡覺。
使鷹不睡覺,人當然也不能睡覺,所以熬鷹其實是在熬人。小時,父親就尋找方法使趙明哲早起。早到什麼時候呢?往往是半夜剛過,就被喚醒。
開始,趙明哲受不了。小孩子都貪覺,半夜正是睡得香的時候。這時候父親想了一個高招。
那時,鷹屯屯口有一家老闞家,是油炸糕鋪子。這家為了給出門上山和趕集的人炸油炸糕,往往半夜就開始捅爐點火。只要聽到老闞家的風匣「咕噠咕噠」一響,爺爺、父親還有二大爺往往就會喊:「明哲起來!」
趙明哲揉揉眼睛問:「幹啥呀?」
「買油炸糕去⋯⋯」
當趙明哲用筷子穿回一串兒油炸糕時,爺爺和父親往往故意問:「油炸糕好吃不?」
趙明哲說:「好吃。」
父親說:「好吃你就邊吃邊熬鷹吧!」於是從小愛吃油炸糕的趙明哲也就早早地當上了「小鷹把式」,開始了他的捕鷹、馴鷹、熬鷹的生涯。捕鷹的程序繁瑣而細緻,包括選鷹場、搭鷹窩棚、下網、蹲窩棚、拉網等。一隻鷹捕到家,馴鷹便開始了。
人與鷹的對話
人與鷹的對話
在不知不覺中,趙明哲學會了爺爺的捕鷹經驗、熬鷹手法和父親的「擺床子」、「摳野雞」這一套,但趙明哲也有他自己的「玩藝」,比如給鷹把食、用狗趕仗(轟趕獵物)⋯⋯
給鷹把食這一套太複雜了。你要把不好鷹這口食,多好的鷹到你手也餵完了,所以人們管鷹把頭叫鷹把式,其實應該是「鷹把食」,是指把握好鷹的飲食這個本事。
一隻鷹進了家,開始一定要餓到份。越是超過三斤六兩以上的鷹一定要餓它三到四天。餓多了,膘下來再也上不去,沒了飛力;餓少了,它發膘,從此不肯玩活(捕獵)。
餓到什麼程度才算到份?要看鷹毛和鷹爪。餓到份的鷹,胸脯上的毛扎撒開了,爪也長時間搭在槓上,懶得「歇爪」。這時開始給它進食。進食要愛護鷹的「嗉子」(胃)。春秋,要把肉片蘸上點涼水餵它,冬天要給肉片蘸上點溫水餵。
趙明哲還會使狗趕仗。一般獵手上山狩獵往往用人來趕仗,可是家裡沒人跟著,就一個人上山時,誰能替你趕仗?就只能用狗。
用狗來趕仗,主要是發揮狗嗅物氣味的本領。這時,必須要注意處理好鷹與狗的關係。在生活中,鷹和狗是互相排斥的。鷹把式的重要任務就是要設法盡量讓狗明白鷹和它是一家,都是隸屬於主人的。
在野外,一旦狗發現了野雞的氣味,它便一頭紮進山草和樹林中尋味追蹤了。這時候獵人也要趕緊駕鷹隨其後奔上去。一見狗把野雞轟起來時,獵人要立刻打開鷹腿上的開襠絆將鷹撒出去,同時要喝住獵狗。這是為了讓獵狗知道,你的任務已完成了。
趙明哲在家也不幹活,每天就想他的鷹。不過,鷹捕到家後,他光餵鷹都餵不起。他家養3隻鷹,每隻鷹一天6兩牛肉,一共一斤8兩。一斤牛肉20幾塊,一天光鷹食錢就40多塊。他愛喝酒,別的什麼愛好也沒有。可是一盆牛肉,那是鷹的,他喝酒只就咸菜。有時實在饞了,從牛肉的邊上片下一塊,只一口,還得給鷹留著。
站在老人手上的鷹,乖巧聽話
站在老人手上的鷹,乖巧聽話
趙明哲的妻子鄭秀珍今年60歲,土城子鄉正通村人。說起她和趙明哲的相識,簡直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她18歲那年,上土城子鄉親屬老闞家來串門,親屬就說,給你介紹個人(介紹對象)。
她問,這個人是幹什麼的?親屬說,這家養鷹,祖祖輩輩傳的。她感到挺新鮮,就同意去看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她4歲的鷹把頭趙明哲。
相親那天,人來人往,都是鄉下屯鄰來串門。於是她也幫著趙明哲家幹活,餵雞,收拾院子,燒火做飯。下晌客人都走了,趙明哲走進來問她:「鷹餓著沒有?」
她氣得一口氣跑回了家,心裏又氣又恨:這個人哪!我在他家幫他幹了一整天的活,他進屋不問我累不累,餓不餓,卻只問鷹餓著沒!
哭累了,突然間她悟到,這是一個挺有特點的男人。他對動物那麼好,那麼關心,對人也一定不會錯,嫁給他吧。於是不久,她就和趙明哲成了婚。
現在,她已是3個孩子的母親,兩個兒子,一個姑娘,也都成家立業搬出去過了。家裡就她守著丈夫,還有丈夫的鷹。丈夫還是一門心思在鷹上。家裡的兩垧地(合30畝),一切家務,都是她經管。丈夫只管鷹。
有時別人問她,你嫁給一個捕鷹人,後悔過嗎?她說,開始後悔。後來聽別人講,他從小吃苦,和老太爺學捕鷹,放鷹,並抓過狼,能捕不少鷹,於是覺出他是個能人,也就不後悔了。
獵鷹也有季節之分
獵鷹也有季節之分
有時,丈夫上山拉鷹,家裡餵鷹、駕鷹的任務就是她的。相比家務,她更把鷹放在心上。鷹在熬和馴時,每天都得駕。有時丈夫不在家,燒火做飯她都是駕著鷹去幹,這已成了鷹屯女人的「絕活」。
有一次,大女兒紅霞從城裡回來,—看鷹在屋裡尿了一地,就氣得想把鷹扔出去,於是她就勸女兒:「這是你爸的心上物,別給他動。我收拾,又用不著你們!」
她把家裡的一切活都攬在身上,就是為讓丈夫一心一意去琢磨鷹的事。不過,她也有委屈的時候。
很多次,趙明哲從山上回來,不問她累不累,先問他的鷹餵沒餵,駕沒駕。有時鷹沒駕好,或把一兩根鷹毛折了,他就罵她,氣得她一頓哭。
看她哭了,他也上火。之後,他一邊喝酒一邊勸她說,我不對了,不該打你罵你。把你弄出病來,咱們這個家也沒法過。可是,你也該想想我。我這麼大歲數了,弄一隻鷹容易嗎?每天一出就幾十里地,多大的毅力呢!說得她也只好轉哭為笑。
生死絕戀
他叨念:鷹啊,你走吧,一路平安。說著,他用手撫摸鷹的每一個部位,就像爹娘撫愛子女的身體。鷹在他頭上盤旋著,就是不肯離開。
一進入冬季,乾燥的雪粉把天空攪成朦朦朧朧,白天也像黃昏一樣暗淡,奇寒無比。這兒的大雪從每年的冬天開始飄落,直到第二年的五月還沒有停下⋯⋯
在鷹屯,人們都知道趙明哲的爺爺趙英祿是個最抗凍的人,他能在野外嚴寒的鷹窩棚裡一呆就三天,因為他的祖先曾親自帶領捕鷹隊去過北海,並把親身經歷講給自己的子孫聽。
稱重
稱重
古時生活在黑龍江兩岸的女真人,每個鷹首領都是個老鷹達(鷹首領的意思)。不過,很多登上懸壁的捕鷹人最後凍死在崖上了。風把他們的屍骨吹乾又凍透,像一幅石畫貼在高高崖壁上,又像一面面古老的「鷹旗」,召引著人一代代奔向一去不歸的天涯之路。爺爺每當給趙明哲講起這些故事時,都是一把一把的老淚,臉上升起無限的莊嚴。爺爺的故事讓人震撼,特別是先人那累死凍死的屍體懸掛在懸崖上像一面面旗子,永遠在趙明哲的眼前飄蕩⋯⋯
清朝中葉以來,幾任皇帝東巡來此,發現鷹屯人去北海捕鷹雛役務苦不堪言,於是下令免除此徭役,改為就地捕飛來的大鷹。北海就是黑龍江以北的庫頁島一帶。那裡天高地遠,寒冷無比,最適合海東青和各種雕鷹生存。
據說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在他的老城赫圖阿拉還設立了馴鷹場。其中有一隻叫「小花翅」的海東青,專門抓捕香獐子,這隻鷹便是努爾哈赤馴出來的。
鷹馴好後,就可以撒出來捕獵了。到了嚴冬降臨,雪一落下,就是鷹屯獵手忙碌的季節了。他們要駕鷹出獵。在鷹屯,趙明哲最拿手的絕活就是狩獵時的擺床子。
有一年冬天,趙明哲駕鷹出行,到七家子出獵。七家子距鷹屯以北23里地。一整天,風把他的臉掃得又黑又紫,肉皮子緊緊被凍硬貼在骨骼上,身子像一面緊蒙的東北皮鼓。
下晌,日頭打一個滾兒,眼瞅著落入西面茫茫的荒雪盡頭。四野一片朦朦朧朧時,一道新的野雞蹤跡突然出現在趙明哲眼前的叢林雪地上⋯⋯
趙明哲盯著雪地上野雞蹤跡的目光也使鷹興奮起來。這也是動物的本能,一見獵物痕跡立刻精神振奮。鷹一興奮,它頭頂和頦下的毛抱得蹬蹬緊,雙眼凝視著遠方,頭不斷地向兩邊轉動。這使趙明哲心裏也有了底。他大步地按蹤追去,果然不出50多米遠的一片林草頭下,突地鑽出一隻花脖子公野雞。這是北方山林裡的野雞,大而肥,足有8斤。
獵物一出現,鷹已急得炸開了頭上的頂毛。趙明哲迅速打開鷹絆。只一瞬間,鷹如一道黑影,和野雞幾乎同時滾到一片黑乎乎的冬林荒草叢中。趙明哲趕緊盯物奔上去追趕,又見鷹和野雞捲成一股黑風忽地「刮」向遠處的村落。等趙明哲踉踉蹌蹌進了村才發現,野雞不見了,抬頭一看,他的潑黃鷹卻落在村頭一家草垛旁的大樹上。
見趙明哲發愣,一個村人走上來,說:「早已讓人揀走了。」他明白了。這準是野雞鑽了人家的草垛,人家又揀野雞又抓鷹,可是又不懂「拿」鷹的手法,於是一下子抓傷了鷹的翅膀。這使鷹受驚,於是它蹲在樹上不肯下來。
他望望樹上的鷹,樹上的鷹也望著他。於是,趙明哲決定擺床子。擺床子,是獵人的一句行話,又叫出床子。是指鷹一旦受到驚嚇,便獨自呆在樹上,獵人必須用自帶的肉擺在地上,吸引它下來。
趙明哲把自己的布褡子摘下來。他每次出獵都背著自己的背褡子,裡面什麼都有,當然也準備了「擺床子」的肉塊。現在,他在黃昏前的雪原村口大樹下,拿出兩塊牛肉,在地上的雪上,擺上牛肉,嘴裡發出「這這」的叫聲,不斷地擺弄著。
可是鷹無動於衷。這是因為村人在搶野雞時傷了鷹的翅膀,它傷得重,不願動。再有,就是傷了鷹的心,動物也有自尊心,它認為人不該這樣,所以它不肯下來與獵人為伴。
天,漸漸黑下來,四野寒冷無比。天黑無法擺床子,於是趙明哲就在這家的草垛上抱了兩捆草,自己躺在上面陪伴鷹過夜。
出獵驚傷的鷹,人不能親自上前去抓它,它見人一來,弄不好會一頭撞死在樹上。收回被傷了心的鷹,必須讓它自己下來才行。
就這樣,趙明哲一直在樹下守了三天三夜,每天他都拿出從爺爺和父親手中學來的「擺床子」絕招,用牛耳尖刀將牛肉切成銅錢大小的碎塊,擺在地上,並用凍硬的手不斷上下拋著鮮肉,這種拋肉法叫「擺花」拋肉法。獵人要不停地拋起接住,嘴裡不停地發出「這這」的叫聲。
這是獵人疼鷹的心底的呼喚和一種喚鷹的絕活,第四天頭上,潑黃終於從樹上飛下來,扑進獵人懷抱⋯⋯
一家人
一家人
到了第二年春天,北方的大地快冰消雪化的時節,趙明哲就要考慮放掉自己曾經辛辛苦苦捕來馴好養大的鷹,讓它們回到自然中去。這是鷹屯的老規矩,從趙明哲父親、爺爺、爺爺的爺爺那時起,都這麼做。這樣做的目的是放它們回去再生兒育女,這樣大自然中才能不斷鷹。在鷹屯,每一個捕鷹人都自覺遵守這個準則,誰不這樣做誰就不是捕鷹八旗的後代,也對不起祖先。
在即將放飛鷹的那些日子裡,趙明哲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半夜起來也去看一眼鷹。看它站在槓上,也望著主人,四眼相對,彷彿有無盡的話要說。
明天要放鷹,趙明哲在頭一天會給它許多好吃的,邊餵邊自言自語:孩子,吃吧,吃完明天送你回家去。你要願意來呢,明年俺再接你,請你⋯⋯叨咕完這一句時,趙明哲往往眼中已閃出大顆的淚花。因為他心裏知道,這一別,就永無見面之日。
第二天早上,趙明哲帶著鷹,走向村外。他站在一個高崗上,輕輕解開鷹腿上的「絆」,嘴裡叨念著:鷹啊,你走吧,一路平安吧。說著,他用手輕輕撫摸著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就像爹娘撫愛自己子女的身體。
看看時辰到了,他舉起已鬆綁的鷹,猛地向高空扔去,然後自言自語道:「走吧⋯⋯」
鷹離開他的手,竄向高空。可是,鷹總不能快快地離開獵手。很多時候,鷹從獵人手中飛出,在他的頭上盤旋著,盤旋著,就是不肯離開。
從春天到秋天,是鷹屯沒鷹的日子,只剩下一個空名。一到了秋天,天下霜,草開堂,是捕鷹的季節,從這時開始大約一個多月,是鷹屯人捕鷹馴鷹的時間,也是最忙最累的時候,家家捕鷹,馴鷹。接下來是緊張幸福的狩獵階段。然後,就到了放飛鷹回歸自然的春季⋯⋯人的一生,就這樣生死輪迴地交替著。
趙明哲說,我必須這麼做,因為我是在和祖先默默地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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