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一直認為海歸或海不歸的問題是一個很個人的問題,根本不值得廣為討論以圖達成共識。但既然本網號召大家討論,而且看來也確實有不少人對此還很迷茫,那麼本人就從自己的所見所感出發,談談到底應該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本人才智平庸,學識有限,上學時就是僅僅靠著臨陣磨槍才勉強應付考試,其餘時間都是喜歡東遊西逛、胡思亂想。好在臨近高三時知道努力,那時候大學還沒有擴招,大學生畢業好歹能有份正式工作:國營鐵飯碗是最起碼的,中小私企是不入眼的,外企是偶爾能抄上的。所以我發奮圖強開始努力讀書,這也是為什麼多數中國人學習好但沒什麼創造力的原因,目的不純就為了考試。
加上高考89那年正好市中心廣場氣候多變,大家都忙著去散步看熱鬧,但我歷來是特立獨行慣了,沒有去湊那個熱鬧,回家繼續準備高考了,雖然我很贊成他們的口號和同情他們的熱血。結果雖然清華、北大沒考上(連夢都沒夢到過),倒也考上了個京東的市屬第一高校。
畢業後我是既沒有服從分配進入本就看不上眼的國營工廠,也沒有僥倖抄上外企干干,而是應招去了首都機場,從事民航工作。那時候的民航可是相當有吸引力的,而那時候像什麼無線局、銀行、電力還都沒起來呢。民航的待遇在當時的國企中是首屈一指的,而福利勞保就更不用提了,什麼服裝鞋帽、毛巾手套、大米雞蛋、浴液香皂,沒有不發的。而這些都是小CASE,最吸引人的是民航的年輕職工從沒有為住房發過愁,因為每隔幾年就會分一批房子下來,然後按工齡分數公平分配,老職工住新房,新夫妻住騰出的舊房。就是有人結婚不趕趟沒趕上分房,也能臨時給間平房先湊和住著。現在廣為流傳的所謂體制內的公務員福利,我們那會兒早就只多不少地享受了,根本就不在話下。
後來為了滿足首都機場不斷擴大的飛行流量,以及申辦奧運會需要,上級決定擴建機場和相關設施,因此成立了我們項目的建設指揮部。由於本人愛動點小腦筋,又懂點基層業務,於是選拔進入了該指揮部。以後除了應付很EASY的工作和會務外,剩下的就更像是′豬八戒掉進泔水桶裡-足吃足喝足玩兒的份兒了′。先說吃喝吧,領導為了讓我們能安心地開會,寫標書,和評標,都是選全北京乃至全國的風景名勝裡的星級飯店讓大家住,請當地最好的廚師提供餐食。比如在北京植物園、九龍山莊就請川魯的名廚,在無錫就請紹興的名廚。這還不夠,因為大家誰也沒搞過這麼大的項目,於是領導帶隊周遊列國,像美國東中西各地各大名城,澳洲幾個旅遊城市都逛遍了,美其名曰:出國考察、技術交流。可哪有什麼技術含量啊?估計就是再多跟幾頭豬去,套上件西服外人也看不出分別。而你說考察交流要到國外去吧,那也講得出點道理,可我怎麼也沒搞懂,有一次開完項目會議,大家竟然由領導率領,由某公司出資跑去′天上人間′考察交流去了。
本人出身平民家庭。父母因為體弱多病而家境拮据,所以他們大半輩子都為生活煩惱。而我對自己年紀輕輕就能解脫衣食住行的困擾而深感欣慰,所以立志想幹點事情,不說報效國家吧,也至少應該對得起自己拿的工資和福利。可在體制內幹過的人都一定知道,在那裡你幹什麼都可以,就是想幹點實事則太難了。可當你無所事事久了,又被按在這吃喝玩樂的′泔水桶′呆久了,你就會發現一個秘密:原來人不是豬,成天吃喝玩樂、鶯歌燕舞久了,你可能會感到厭倦的,也可能會想很多東西。比如說,國外的人們搞建設搞項目也是這麼個搞法麼?人家不是這麼搞又是怎麼搞呢?哪種方式更好呢?這大概就是人腦和豬腦的區別吧,想多出去看看,出去走走。最近不是又嚷嚷要開發火星麼,那裡可比地球差遠了,但為什麼還有人躍躍欲試呢?而國外好歹比火星強吧?
所以我就趁還年輕而移民到了加拿大,不為別的,就想讀點書,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加拿大對我很仁慈和大方,我一到就是先考托,再讀研、再就業,經八年抗戰後還真進了人家的體制內,又端上了′洋瓷′的′鐵飯碗′。再把自己現如今在洋體制內干的和自己原來在土體制內干的一比,才知道什麼叫為人民干實事兒,什麼叫為人民服務,看著一個個當地人恭恭敬敬地接受完我的服務後表現出的感謝之情,我很為自己能為當地人做點事,成為當地的主人翁而感到驕傲。也明白為什麼那些口頭上高喊愛國和歸國的高級領導為什麼偏偏要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國外去讀書學習,為什麼又送大批幹部到西方學習,人家自己知道差在哪裡。至於說有人非要當人上人,那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國內都不是那麼容易混的。我們這裡去年一個月裡連續有兩個處長得心臟病突然死了,沒辦法,上有政客們的壓力,旁有公眾的抱怨,下面的員工又是朝九晚五沒人替你分憂,一著急一上火就有生命危險。
而國內呢,更是滄海桑田,天翻地覆。前幾年我單位的那個正局長、正書記、兩個付局長等人都因為各種諸如挪用公款變相貪污、變相收受賄賂等罪行而被抓捕和判處十年以上的徒刑了。另一個業務型的局長(曾經直接徵召我們進來民航)據說也是因壓力大得抑鬱症而自殺了,這是上了新聞的。然後各級領導就像走馬燈一樣地換個不停,更沒人想著搞業務搞技術了,我同期上下的同事多數原地踏步,除了一個出身軍隊大院,早就在學校拿了黨票的同事當了個處長,算是成了個大家羨慕的管理者,成了人上人了,而其他同學、朋友、同事,國企的、外企的、私企的、自雇的,除了有靠了老爹老媽掙到容易錢了外,其他人還都是苦哈哈地奔生活,皆是云云眾生耳。什麼叫′玻璃天花板′我早就在體制內見識過了,一是黨票,二是血統,缺一不可,否則沒準兒哪天黨票就變傳票了。8︿9︿6︿4引起民眾共識的就兩條,一是官倒,二是太子黨,哪條不是′玻璃天花板′造成的?現在十幾年過去了,老紅衛兵老太子黨都要當國內一把手了,而華人難民出身的伍冰枝已經任過加拿大名義一把手了,怎麼′玻璃天花板′倒成了外國的專利了?真是太可笑了。
我的同學和同事知道我的近況後都羨慕得不得了,說千萬別回來,沒你的位置,前有虎狼(新領導新隊伍)、後有追兵(年輕的N代新人),你回來圖個啥?說得我在電話裡只能呲牙一樂,說就是圖我想老家和想你們了唄!
說到想家,我已經十年沒回北京了,魂縈夢繞的都是那裡,夢見過去老爹年輕時帶著他的胖兒子逛故宮,逛前門。要是能有空回去,我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去看什麼所謂的新北京的新氣象,比如像豬尿泡一樣的大劇院,像燒塌的違章建築一樣的鳥巢,像大褲衩一樣的央視,都通通不屑一望。就是想回去看看年老體衰的爹娘,往家裡一坐哪裡都不去。出門就煩,看見到處是人就煩,聽見到處是噪音就煩,瞅見到處是軍警憲特沖人直眉瞪眼就更煩,你們牛逼個啥呀?別以為現在老百姓不理你是怕你們,可真像89那樣把大家惹毛了都一起來,你們還不是像當年那樣躲沒影兒了,最後靠一小撮兒連話都聽不懂的野戰軍才衝進去?不太想回國也是怕看見你們煩,一個國家哪有光靠軍警憲特維穩能長治久安的?想回去就是想看看爹娘。去年老爹來加拿大我家呆了幾天就匆匆回去陪老娘了,老娘體衰得厲害,實在來不了了。現在本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候,子女小巧又父母雙全,可卻總沒空回去大家團圓,真是遺憾吶又遺憾!
再就是想念過去的同學、朋友和同事,不管曾經相好的還是不太好的都想見一見,不知怎麼晚上做夢也總是夢見他們。甚至想去探望一下正在監獄裡服刑的老領導們,他們要是在我現在工作的「洋」體制下,都應該是很不錯的幹部,一定可以干乾淨淨地全身退休的,當年他們也都對我比較不錯,那個局長還說等我要是研究生畢業歸國回來,只要他還在任上就一定重用我,可惜一語成畿,後來我倒是研究生畢業了,可他卻搬去監獄辦公了。我這可不是跟大家開玩笑,據說那位局長在監獄裡服刑認真,表現不錯,被政府提拔為獄裡服刑人員的辦公室主任,看來真是狼到哪裡都吃肉,狗到哪裡都吃屎。又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你要是在一個地方混得不如意,又沒弄明白為什麼,就是再換一個地方也還是夠嗆。可問題是我再怎麼海歸也投不到他那裡去了,除非真是造化弄人,讓我能當一回成功的‘海歸’,回國當個頭頭腦腦,腐敗腐敗,再先揚後抑,爬得高摔得狠,折進監獄與他老人家碰面,那才是真需要他老再來照顧我了。
而我的另一位領導,主管建設指揮部的付局長就沒那麼瀟灑了,他孩子還小,老婆又年輕又漂亮,本來已經開始辦移民出國了,可估計現在是別想了。他自己本來是體壯如牛的少壯派,外語和業務都出類拔粹,曾經拒絕了日本NEC的付總的位子而一心扑在工作上,可也正因為太鞠躬進瘁了,心裏不平衡而拿了外企好處。本來是仗著有個上面的後臺而不怕,可保了初一保不了十五,畢竟不是親生的,早晚挨了這一刀,十三年啊,出來都將成老頭了。於是,身體一下子就垮了。想起當年有一次他那幼小的兒子不懂事,曾仗著自己是付局長的孩子而對另一位普通工程師的女兒耀武揚威,而被那位年輕的付局長很高貴而有派地喝住。我心想,在國內還是作領導好,哪怕‘平益近人’一把也是有派啊。可沒成想‘滄海桑田’,才幾年工夫,人家工程師家還是逍遙自在得很,而局長一家卻骨肉分離、天各一方了,他那個漂亮的小兒子也恐怕要從人見人誇的小寶貝變成人見人躲的小狗仔了,真可憐。可這能全是他們的錯麼?如果是我在那個位子上,我又能如何呢?我能避免重蹈紅樓夢裡賈雨村、門子們你方唱罷我登場,前仆後繼的悲喜鬧劇麼?沒有獨立的監督機制,我看難?不改變中國的官場文化,我看更難。
可我還是很想念這些人,從普通同事、同學到老領導。應該是因為我的青春時光都在那裡度過了,那又是一種大家嘻嘻哈哈的集體生活,與現在自顧自地單打獨鬥不一樣,所以經常在淺意識中回想他們。然而,這些望穿秋水般的想念就構成一定要歸國的理由麼?
除非你有偉大的理想,像當年錢學森、錢偉長那樣既有領先時代的科技和思想,又有驚天偉地的抱負,同時又有可以施展的天地。可惜沒有,多數人在國外和本人一樣,讀書做研究就是為了混碗飯吃,沒有太多如比爾蓋茲搞微軟和喬布斯搞蘋果的興趣和熱情,你拿回去的技術能有多少領先國內的科技含量?恐怕也就是憑國外的招牌晃晃人罷了。短期效益可能會有點,但長期來說就不一定了。說實話,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不可逾越的技術難題,非等著你來解決呢?恐怕多半是像唐駿一樣,動輒靠‘俺(就是‘I’)當年和比爾蓋茨如何如何’來唬唬人罷了,可一脫馬甲沒準還不如一個農民企業家更適合中國。
拋開技術,我倒是覺得中國更應該學習國外先進的運行管理機制,即,技術官僚為人民服務,民選政客監督技術官僚,老百姓選舉政客的相互制約的制度,從一開始就來杜絕腐敗和暗箱操作,也就避免了我們那幾個局長和書記的悲劇發生。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想靠體制內自我監督幾乎是不可能的。想我那幾個領導當年無論是開自己人的閉門黨小組會還是全體大會都把防腐倡廉叫得震天響,可結果呢,自己上樑不正搞起窩案來了。到了中央決定整頓壟斷行業的腐敗,就先拿這一夥人祭了旗,最後,他們那個黨小組建制完整地挪進監獄裡繼續開黨小組會和倡議會去了。可要是上樑不正非要都由更上的梁來正,那請問最上的梁要是歪了爛了,又由誰來正呢?總不能再一次轟轟烈烈、推倒重來吧?這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至於一般人說的:我沒什麼理想,就是想回國歌舞昇平一把,腐敗一會,那你隨便。你要是真沒吃過沒見過沒玩過,你就回國去試試,去跳進那泔水桶裡學學豬八戒,來個足吃足喝足玩,我沒理由阻攔,也許你有10%不到的概率能在短時間內瀟灑一回,但更可能是水土不服碰一鼻子灰。即便你真能跳進那泔水桶裡,學上豬八戒了,那裡面的味道也夠你一嗆。
先不說幕後的交易有多難搞,就是表面上的吃喝玩樂一久,你就知道什麼叫厭倦了。當年為了編標書、評標和議標,我們在一個飯店裡住著連續吃喝了三個月,把各種能吃的山珍海味都吃遍了,紹興名廚把各種作法都換遍了,把各種名酒(包括現在炒得不得了的矛臺)也都喝遍了,最後吃喝得感覺舌頭髮木、嘴巴發麻,見什麼所謂好吃的、好喝的都想吐吃不下,就想喝一碗家裡熬的小米粥。這又是何必呢?這時候你就會發覺自己和豬的極大分別:人應該是有夠的。在國外吃喝是享受生活,而在國內吃喝是任務,有夠沒夠你都得吃,都得喝,直到得了脂肪肝、高血脂、胃出血都不能停。
你說國內的紅粉佳人多多,可有哪個是能真心愛你的呢?從′天上人間′、三里屯酒吧街的三陪女,到自動淺規則的女明星,再到澳門盼著自己老公趕緊死屁好分家產的賭王五奶,誰不是為了掙你那幾個辛苦血汗錢呢?是男人就好色是普遍真理,可當很多男人面對這些可憐的女人的時候,就會發覺人和豬的極大分別:公豬是見了母豬就想配,而男人總應多想點什麼,情也好,愛也好,同情也好。當年我見到那些′天上人間′、三里屯酒吧街的三陪女,和亮馬橋上的野雞們,當她們向我招呼很便宜的服務(高檔‘天上人間’的倒是免費,是別人預付的)的時候,我很是同情她們,誰沒有姐妹?誰沒有女友太太?當一個社會把越來越多的良家婦女變成專業和業餘的娼妓的時候,你就不擔心自己的家人、姐妹、女友現在或將來走上這條不歸路麼?反而去心甘情願、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麼?
人和八戒兄弟們的不同還體現在吃飽喝足後,還有其他的需求,比如想聽聽各種不同聲音,看看各種不同報導,上網發發各種牢騷,參與各種政治活動等等。可在國內就都不可能了,說你不和諧,有一大堆軍警憲特等著和諧你呢,連集體散步都有嫌疑,就算有點錢也只能是吃喝拉撒睡玩了,那不是真和豬圈裡的豬一個樣了嗎?
最後,我以前兩天和一幫從國內來的土老冒兒的對話來結束本文。那天我和家人在一個比較有名的中餐廳裡吃飯,遇見幾十個從國內來的旅遊團的人,從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體制內’的,和我當年似曾相識。由於出國久了,自然就很想念家鄉,也就無形中對同胞有好感,於是上前主動打了個招呼,一問才知道果然是體制內的,是江蘇省農業銀行的一般人,來此地出國考察,技術交流,哈哈,老一套,咱十幾年前就經歷過了的。於是出於這裡國外應有的禮貌,就主動恭維了他們幾句,說你們能出來看看,真是不錯。沒成想有一哥們兒順桿就爬,說:"可不是,你們不在這幾年國內可是大不一樣了,你們沒回去沒掙到錢可是要後悔死了。"搞得我哈哈大笑,心說:"真是個沒吃過沒見過的土憋屎殼郎,國家才撥了幾個老百姓的血汗錢給你們就得意洋洋了。這真是屎殼郎穿裙子-臭美。可光臭美也就算了,要是來個屎殼郎上馬路-硬充中吉普上竄下跳可就危險了。我望著那裡面的人們可以肯定,出不了幾年就有哭的,而且不只是一個。在中國離錢遠就掙不到錢,可要是離錢太近而有錢就更是危險。我們單位當年那個財務處長曾幾何時得意洋洋了很久,而領導窩案一發,她最先給收了,據說在裡面精神失常了,可也沒逃過懲罰,十八年,比哪個領導都重,再有錢也是白搭。在中國到頭來還是做個老百姓最踏實,可與其海歸回去做個老百姓,為什麼不珍惜自己,先在這裡把老百姓做好呢?人家英國清教徒可以把一批荒蕪的大陸建設成發達國家,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這塊已經開拓的土地繼續開發成華人的理想社區呢?這才是為中國人拓展自己生存空間的正道,遠遠好過自己人在有限的資源裡苦苦纏鬥,上演一幕又一幕的紅樓夢、黃粱夢,不是嗎?
至於海歸不海歸麼,自己分析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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