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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需要一個真實的季羨林嗎?

 2010-05-07 03:08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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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諱言,季羨林在當代中國的特殊存在,是主流意識形態強力塑造的結果。

追根溯源,他並非一個被選擇的角色,他對紅色政權由衷的認可,是其成為種子選手的前提。長達半個世紀的共生關係,最後達到水乳交融。他的被認可,既是需要,也是被需要。他似乎樂得被需要,只要這種需要不損害自己的性情即可,他更看重的是自己作為學術領導者的角色。在晚年,對社會影響力的看重,促使他進行了人生的攀高運動。

儘管偶有失態之舉,但大體上,他還是一個本分的人,他的本性遏制了造神運動。但他已經被供奉於文化神臺,他在晚年的一系列獨尊中國文化的議論與構想,被適時地作為中國崛起、中國終結世界的有力支撐。他對「和諧」以及「天人合一」的呼籲,被作為呼應科學發展觀和諧社會理念的同構。在被同構之後,他的本義模糊而遙遠,成為空洞乏味的宣教之和聲。

這種悲哀是莫可名狀的,他應該知道,但他似乎更樂於發聲,並甘於做社會矯正師。

被禮遇到最後,他們都願意做宏觀規劃師,以一己之力,從學術而社會,最終覆蓋整個社會領域。這或許是某種生物本能,讓自己思維的基因無限度地繁殖。錢學森如此,季羨林亦如此。他們成為社會良知的寄存物,既擔當政府賦予的文化興盛重任,榮升為國家吉瑞符號,又充任民眾的精神延安寶塔,有撫慰其心靈之用。

「文化老人」,在中國是一種特殊的加冕禮。被分封的榮耀,足以令人折腰。該項冊封很早就開始,有人在中年便被選中。但這種過早的欽定,是有風險的。有些人感覺自己已經步入神翕後,不由露出文化流氓的底色。誰能在最後勝出成為國之所尊,除了自身的學問、公眾形象以及持久的政治正確外,還得長壽——你得比別人活得長,才有做文化壽星的資格。

這場漫長的馬拉松比賽下來,一個人很難不成為神。

他們往往成為抽象品質的集大成者,被人敬仰。熟悉內情的,緘默;寫傳記的,閹割。默契而自覺,大家要維護這個來之不易的神話。

與此同時,一定有另一些聲音流傳。

在季羨林先生聲望達到頂峰之際,對其進行的人生價值評估已經開始。大師還是凡人,輿論各執一端,儘管作者生前力辭「國學大師」等桂冠,在集體無意識力量的關照下,諸多媒介爭先恐後將他定位為文化大師。

在有意無意省略掉人生歷程後,季羨林的學問與人格凸顯在大眾面前,一個偉大傳奇流布天下。傳記作者匍匐於季羨林文字的言說前面,寫出了厚而無味的歷史。這當然不能全然怪罪於作者,在中國特定的社會情境下,名人的歷史隸屬於國家意識形態的管制範疇,論定以及如何論定,都有定規。即使政府放手,家屬往往更為苛刻。

神像既立,是斷然不許推倒的。他們要讓讀者從某個人或某些人的經歷裡獲得正確的知識。至於傳主的真實面貌如何,倒在其次了。活人與死人的糾纏,催生了一大批偽傳記。在作者和傳主方完成勾兌之後,讀者淪為最大的受害者。

季羨林本來也不例外。但他的兒子猛然擊碎了這個領域的潛規則。

就是新星出版社推出的這本《我和父親季羨林》。季承在父親逝世一週年前夕,拋出了這本斟酌多日的回憶錄。他以「蓋棺論定」自許,為我們勾勒出一副享有盛名的學者的人生略圖。在本書裡季羨林可以說是一個人生的失敗者,一個有國無家的浪人,一個孤獨、寂寞、吝嗇、無情的文人。早年的心結——寄居叔父家、無愛的婚姻、母親早逝,塑造了他壓抑、封閉、孤傲的性格,他的意氣用事毀了自己一家,又使他身陷一個女人設計的陰謀泥沼而難以自撥。

本書徹底顛覆了被社會塑造的「大師」的完美形象,還原了一幕幕詩意後面的血淚。外界猜測不休的父子恩怨也有了新的註釋:季羨林竟然因忌恨兒子孝敬母親而心生醋意。

在我看來,這本書真實得近乎殘忍。它似乎悖離了「子為父隱」的儒家傳統,但作者殘忍的筆觸實則包含著一顆摯愛之心,他希望還原一個真實的人的形象:人所具有的,他皆有之;不比別人少,也不比別人多。他也希望讀者能夠接受一個有缺陷的季羨林。能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血肉豐滿的大師,當是讀者的福祉。

季羨林一生的性格悲劇在此找到了真正的謎底。

一個缺少父愛的兒子眼裡沒有偉大的父親,但這並不是一本被怨氣左右的憤懣之作,作者既寫出了父親和家庭的隔膜與衝突,也表達了自己對父親真正的理解。一個有缺陷的父親才是「我的」父親,作者試圖抓住這令人心酸的經驗。筆調平實,無虛言偽飾,素雅沉靜的封面裝幀暗合了作者的心境。

但似乎有很多人不喜歡接受這樣一個大師。

已經有人斷喝,季承別有用心,他為謀私利而打碎父親這尊瓷像。匿名評論家厲鬼稱,季承寫了一本「無情之書」,他只從兒子的角度出發,給出了一個無情者父親的素描,但沒有看到季羨林對社會和學術的大愛。厲鬼不認可季羨林是一個人生失敗者的結論,他以為季羨林是一個忍者和智者,一個真正的道德君子,抑制自己慾望而升華為綿綿不絕造福人類的力量。

與那些痛罵季承「不孝」的讀者不同,厲鬼給季承這本書下了一個新鮮的判決:書雖真實,寫出了人性的缺陷以及生活的殘酷,但我們不需要這樣的真實——吃蘿蔔的人,要吃洗乾淨和去皮後的,沒有誰要吃連皮帶泥的真蘿蔔。他不諱言對這枚原教旨真蘿蔔的厭惡,他放言,季羨林最大的失敗,在於有了季承這樣一個兒子!

《我和父親季羨林》不是一本讓人愉悅的書,但這本坦白之書一定有其存在的價值。怎樣寫光耀千秋的父輩?它把一個真問題擺到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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