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實話,我不大喜歡冬天裡暖和的天氣,我覺得不倫不類的,另一面也有種讓我回到以前小的時候在冬天一個人突然跑到野外的感覺,而這個感覺讓我很不舒服,因為我想起一個女人,一個辛苦的女人,她的名字叫昌芝,她的姓我可是忘了,也許也從來就不知道。冬日的故鄉,也許是一年最蕭瑟的季節,每天天空上老是棉絮一樣的厚雲,學校裡的梧桐光溜溜的,幾乎沒有甚麼好看的東西,因為那時我穿不上皮鞋,所以每天凍的哆嗦,幾個小孩子湊在一塊兒跺腳,鼻子裡呼出熱氣,正在大家玩的高興的時候,昌芝從伙房出來,走在學校的操場上打鐘--也就是通知大家吃飯,除了早上的鐘不打以外,她每天要打兩次,一是中午,一是下午。昌芝做的飯,當時我很難吃的下,主要是沒有甚麼下飯的菜,記得夏天是菜頭或者萵筍,冬天是蘿蔔,春天還是菜頭,因此我很挨了父親的幾次打。可我的印象裡昌芝似乎終日的都在忙碌,在她的伙房搬柴擔水,而且到了晚上,記得也是一個冬天,她還在剝胡豆。伙房外,有一個大的石缸,那是用來餵豬的,可是後來石缸滿是亂草,冬天裡的水很冰冷,昌芝的手也生上了的凍瘡。昌芝也信佛,不過這是一種原始的敬佛,沒有任何利益的因素在裡面,她經常對我們介紹哪座山上有佛龕,於是我們便去朝拜。我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昌芝伙房的對面多了一個班,全是附近窮苦人家的學生,現在想來幾乎是一群窮叫化子,這個譬喻,我想沒有任何的誇張;他們沒有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而且吃飯是自己帶的糧食,有的是紅薯--只有紅薯,有的是高粱--只有高粱,根本沒有甚麼菜,至於筷子,那也是竹子削的,當時的我很鄙視他們,哪裡有甚麼階級感情?不過後來我們大家卻成了同學,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昌芝後來因為餵了豬,所以每週我們可以吃兩次肉,雖然份量不怎麼樣,但味道卻很好,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因為略懂了點事已經可以開始咬的菜根,雖然飯菜單調,但如果加點辣椒,就可以吃的很順意,不過一週吃肉的那兩天仍是我快樂的日子。昌芝很喜歡小孩子,有一次我們幫她做了一點事,後來她居然去幼兒園表揚了我們,第二天集合,老師對我們的表揚,我心裏真像吃了蜜一樣,現在還印象深刻。昌芝工作的地方後面是一座小山頭,我常去玩的,而在左邊,卻有一些江南的花卉,冬日裡一切變的蕭條,從伙房經過可以聽見昌芝切菜的聲音。我在昌芝的伙房內吃了大約有十年的飯,其中有一個很美麗的畫面:那是夏天出現晚霞的時候,紅了一半的天,對岸的青山仍見人影浮動,而在昌芝的伙房外擠滿了人,大家在等著她給大家挑面,面很香,人人的臉上充滿了喜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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