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東京一小時車程的一個海濱郊區,在一排排白鐵皮建築裡,淺綠色的機器製造出工業零件的最基本形式:配對的鋼環圍繞一圈滾珠或滾柱旋轉。
日本精工株式會社(NSK)位於籐澤的這家工廠生產的軸承,看上去很像是500年前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勾畫的原型,但該公司的成本仍相當可觀。其100億日元(合1.05億美元)的年度研發預算,支撐著一個由化學家和電腦工程師組成的團隊,化 學家們負責研製潤滑脂的配方(在精工株式會社使用的200種潤滑脂中,有60種為內部開發),而電腦工程師們開發的軟體用於監測合金中的雜質。該工廠的副 經理Masatoshi Shirai表示:「你可以購買中國製造的廉價軸承,它們看上去也不錯,但我不會使用它們。」
製造業把本次衰退傳遞到日本
然而,儘管品質優良,但全球需求的大幅下挫,以及日元的大幅升值,令日本製造商陷入危機,並重新引發了關於日本依賴製造業的辯論。這是因為,把這場 衰退傳遞到日本的並非金融業,而是製造業。儘管日本不存在房地產泡沫或銀行業危機,但出口的下滑——今年2月觸及谷底時減半——促使該國今年第一季度產出 下降14%(按年率計算),成為發達世界最嚴重的衰退之一。
在英語國家領導人擔心,對金融業的過度依賴削弱了經濟之際,日本的問題提醒人們,在另一端也存在危險。長期以來,經濟學家一直警告稱,出口商佔主導地位,而國內服務業相對薄弱,導致日本依賴國外需求,容易受到外匯市場波動的影響,也容易受到低成本亞洲競爭對手的衝擊。這場全球衰退似乎證明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這引發了下面一個問題:像籐澤這樣的工廠是否還有未來?
在「製造」是國家認同之一部分的日本,對製造業現狀的憂慮並不新鮮。飛速發展的工業化使得日本在19世紀沒有受到西方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並在二戰 後重建了國家,二戰本身證明了物質生產的重要性。東京坦普爾大學(Temple University)的杜加里克(Robert Dujarric)指出:「擊敗日本的並非美國的服務業。」他補充稱,待遇較高的藍領工作,是日本戰後社會平等的支柱。
走出去
30年來,日本公司一直在悄悄將生產轉移到海外,以消除貿易壁壘或利用較為廉價的外國勞動力。在日本,每10名員工中,就有一名在製造業工作。2006年,日本製造業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1%,以發達國家標準衡量,這一比例仍屬高位,但遠遠低於1970年36%的峰值水平。人們的設想是,高技能的工作將留在日本,而日益增長的全球銷售,將確保出口保持在最低水平。
如今,這一觀點正受到質疑。今年初,隨著衰退的加劇,工廠開始關閉,員工被解雇,在很多情況下,這些工廠沒有承諾在經濟復甦時重新聘用員工。索尼 (Sony)表示,將關閉國內10家電子產品工廠中的4家,並將生產外包。夏普(Sharp)總裁片山干雄(Mikio Katayama)宣布將轉變戰略,他表示, 「即便在最先進的科技領域,從日本出口也將站不住腳」。對於一家以製造業實力來定義自己的公司而言,這番言論暗示的不僅僅是一種週期問題。
即便在此次衰退之前,把職位留在日本的努力看上去就已經勉強。公司在壓低薪資,把生產率增幅轉化為較低的價格或較高的利潤:勞動力成本佔製造業產出 的比例,從1994年的73%降至2007年的49%。工廠不再提供穩定的工作,而是聘用臨時工——往往是持短期簽證的中國人或巴西人,他們薪資較低,工 作環境惡劣。日本不僅把工廠轉移到廉價勞動力的國家,還把廉價勞動力引進了本國的工廠。
年輕人態度轉變
隨著製造業工作逐漸貶值,日本年輕人對這種工作越來越喪失興趣。根據挪威出資、旨在調查全球對科學態度的Rose項目,在接受調查的所有25個國家中,對於「我喜歡找一份技術工作」的說法,日本中學生的反應更為負面。
尋找製造商曾經提供的那種穩定終身工作的學生,如今日趨選擇公共服務或公用事業單位。在就業中介機構Recruit今年的一項調查中,學生們將中央日本鐵路公司(Central Japan Railway)評為最具吸引力的僱主。索尼名列第89位;豐田(Toyota)排在第96位。中央日本鐵路公司是原國家鐵路網的一部分。
這加劇了日本人口老齡化所帶來的問題。辦公設備供應商富士施樂(Fuji Xerox)總裁山本忠人(Tadahito Yamamoto)表示:「如果你看一下人口結構,找到低成本勞動力的群體將極其困難。」該公司製造業務的80%已轉移到海外,他表示,留下來的將只是附 加值最高的產品——墨水;工程和開發工作;以及可以完全自動化的裝配任務。
日本對過去製造業低迷的回應經常是,對外匯市場進行干預,壓低日元匯率,從而提高其出口的競爭力。本十年早些時候,大規模的外匯干預在短期內帶來了 喘息之地,但使日本經濟仍然依賴於國外需求,因此當日元飆升和訂單減少時,更容易受到衝擊。如今,外匯干預將引發受衰退打擊的貿易夥伴國的強烈抗議,因此儘管佳能(Canon)董事長和本田(Honda)前總裁公開要求進行干預,但日本財務省一直置身於市場之外。幾乎沒有高管預期,將很快從強勢日元得到喘息之地。
對策
針對製造業競爭力的喪失,一種可能的回應是,把生產轉移到海外並非壞事:日本可以保留公司總部,它們仍將提供不錯的管理、營銷和設計職位。走這條路線的一些公司已成功做到這點:上世紀80年代初,雅馬哈發動機(Yamaha Motor)在日本聘用了1.1萬名員工,當時其四分之三的摩托車是在國內生產的。如今,雅馬哈在國內的摩托車產量僅佔其總產量的5%,但該公司的日本員 工數量僅略微下滑,至9000人。
另一個回應(頗具失敗主義情緒,有點奇怪)是,日本之所以需要製造業,是因為其服務業不具備足夠的競爭力。在該國糟糕的銀行以外,日本服務企業以善 待顧客、但不善於賺很多錢而知名。坦普爾大學的杜加里克表示:「如果根據在各自行業的排名,看一看日本50強公司,我認為,他們都會是製造商。」
然而,要展望日本製造業的未來,還有一種更微妙、更樂觀的方式。要找到解決難題的答案,許多日本高管都會求助於籐本隆宏(Takahiro Fujimoto),他一家銀行樓上一間簡陋的辦公室,管理著東京大學(University of Tokyo)的製造業管理研究中心。
「恰好及時」和「改善」
對他而言,問題不是日本是否應製造產品,而是在哪種產品上具有競爭優勢。他辯稱,日本的優勢是在上世紀60年代的高增長時期打造出來的,當時員工和自然資源短缺,迫使企業把浪費降至最低,並依賴多技能員工開展團隊協作,而非狹義的分工。從這些根基出發,湧現了抓住工業化世界想像力的各種實踐,例如將 庫存降至最低的「恰好及時」生產(just in time production),以及車間第一線的「持續改善」(kaizen)。
籐本隆宏教授表示:「我們應擅長那些在生產和設計層面屬於協調密集型的產品。」此外,這一優勢應當是經久的,因為它是發展而成的,而不是刻意創造的,因此不能被打包成一種便於國內外競爭對手效仿的形式。他的數據顯示,產品的設計和生產越複雜,日本出口的就越多。
儘管日本製造業的名聲在外,但可能具備長期優勢的難以設計的產品,不一定是高科技的。籐本隆宏教授表示:「我們失去了半導體,但我們仍然擁有抽水馬桶。」他這裡指的是Toto的成功,該公司生產節水馬桶,以滿足用水緊張的中國的需求。
這一理論也符合日本公司應對此次危機的模式。例如,日立(Hitachi)和東芝(Toshiba)正弱化其消費電子產品(這類產品利用高科技部件,但設計簡單),而青睞於終極的「很難設計」的產品:核電站。
「快速工廠」和「母工廠」
除了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產品以外,另外兩類工廠預計將在日本蓬勃發展:一種是「快速工廠」(quick factories),面向國內市場,生產恰好及時的商品,另一種是「母工廠」(mother factories),與研發中心一道,為產品設計師提供及時反饋。
本田首席執行官伊東孝紳(Takanobu Ito)表示,該公司的「大趨勢」是從出口轉向本地化生產,但他認為在日本建立這種基石設施相當重要。「我們的做法是,在日本完善威廉亚洲官网 和最先進的技術,然 後將其轉移到海外,……這些技術不僅僅是產品,它們還涉及生產過程本身。這意味著,如果不(在日本)生產,我們的技術就無法進步。」
對於日本精工株式會社的籐澤工廠而言,這意味著,未來相對光明。該公司的冶金學家和潤滑脂奇才,為日本的9家工廠和海外的17家工廠提供支持,在某些應用中,卑微的滾珠軸承其實是一種高度定制化的產品。
Masatoshi Shirai指著一疊用在北海風力渦輪上的一米寬的滾柱軸承表示:「那些產品會升至60米至100米的空中。一旦你安裝了這些軸承,你就不希望替換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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