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噩耗傳來 晴天霹靂 1936年12月12日,我在上海。代理行政院長兼財政部長孔祥熙【1】忽然跑到我的寓所說:「西安發生兵變,委員長下落不明。」 聞此噩耗,不啻晴天霹靂。 當時上海與西安的有線電報、無線電報以及陸地、空中交通,皆告斷絕,過了好幾個小時,仍不能得準確消息。而各種流言已傳播全球,英文報紙,竟根據流言作了頭版的大字標題。 13日早晨,我和孔部長及端納【2】倉促趕往南京。無奈,南京雖為首都,同樣沒有確切消息。(國民黨)中常會已於12日深夜開會,決定:免去叛變首領張學良的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及西北剿匪副司令之職,交軍事委員會嚴辦。 這天早晨,南京還接到了西安方面發來的「全國通電」,署名的人除了張學良、楊虎城以及西北重要將領外,還有陪同委員長前往西安的南京高官多人。通電稱:彼等曾「涕泣諍諫,屢遭(蔣介石)重斥,」故不得不「對介公(蔣介石)做最後之諍諫」。通電中,他們還提出了 「救國主張」的八項要求,希望南京當局「俯順輿情,開誠採納,為國家將來開一線之生機。」
這八項要求是:改組南京政府;停止內戰,停止剿共;立即釋放在上海被捕之救國聯合會分子七人;釋放全國一切政治犯;保障言論、出版、集會自由;開放民眾抗日愛國運動;實行孫總理遺囑;立即召集全國救國會議。 張、楊的電文也指出:他們將確保我丈夫的安全。 兵變發生,我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是女人,世上之人,必定以為我是女人,遇到突然的兵變,必不能再作理智之探討。所以,我必須抑制個人的感情,從全局考量對策。看了張學良、楊虎城的通電,我的第二個念頭是:如果處理得好,這次兵潯嗇艿玫膠蝦醭@淼慕餼觥?於是,當天晨八時,我即給張學良發去專電,告訴他:我們共同的朋友端納,準備立即飛往西安。端納也給張學良發了電報,盼其立即復電,看西安是否願意接待。
13日:友人端納 直飛洛陽 西安來電所提「八項要求」,我一開始並沒有給予重視。當時南京的一般人,在推測張學良發動兵變的原因時,亦大多認為,西北地瘠民貧,張學良率部駐軍西北,或許早有不滿,因此推斷:張學良這樣做,實際只是為了要求將東北軍調防到豐腴省份的一種「藉口」。不過,南京主張討伐張學良的人,因此更加主張:對此種不聽中央號令者,必須予以嚴懲,否則就是開了壞的先例。 我則推測說:「張學良、楊虎城等人,或許確實有不平之情緒,而且他們也認為自己具有相當的理由。如果一部分國人真的對中央懷抱不平,那麼中央就應該虛懷若谷,探索其不平之原因,並盡力糾正之。同為中國人【3】,假如有其他途徑可以解決此次兵變,又何必一定要用軍事方法呢?」
十三日上午,接到了張學良的兩封電報:一致孔祥熙部長,一是給我的。為節省時間,我和端納決定:煩請端納於13日午後,先直飛洛陽【4】。另外,我請端納攜兩函,一函致委員長,一函給張學良。 在給張學良的長函中,我告訴他:他的這一舉動,將使國家前途受到嚴重打擊。我並表示,他的舉動雖然十分鹵莽,但我敢斷定,他發動兵變的本意,並無斷送國脈、陷害領袖的惡意,因此,他必須及時自拔,切勿貽誤時機,以致後悔不及。
端納乘坐的飛機,13日下去起飛。還好,到了晚上,端納就從洛陽打來長途電話,稱他已於傍晚抵達洛陽。端納告我:13日白天,中央軍的30多架飛機,已在西安上空做了示威飛行,目的就是要告訴西北叛軍,洛陽飛機場仍在中央軍之手。 端納在電話中還說:他不管張學良是否有回電,定於明晨直飛西安。幸好,當天夜裡,我忽然接到張學良致端納的電報,說他歡迎端納入陝。於是我放心了:端納所乘飛機,應該不會在前往西安的途中,被人擊落。
14日上午:中常會上 舌戰高官 南京政府當時已經決定:委員長回京之前,由軍政部長何應欽,負責指揮、調遣全國軍隊,空軍亦歸其統轄。而委員長已經遇難的消息,也忽然流傳開來了。 局勢雖然黑暗且危險,但我仍然有個直覺:事變可以穩妥解決。於是,這一天的我,就是要讓國民黨中央的諸位高官們相信,其一,只要多做忍耐,和平就不會絕望;其二,在軍事討伐西安之前,務必先盡力解救委員長脫離險境。因為攻打西安的戰事一旦開始,委員長即使不被南京陸軍、空軍的轟炸所誤中,也必然被怨恨的叛軍所殺害。 誰知道,中常會上,我陷入了「立即攻打西安」的主戰派的重重包圍之中。
中央常委會上,有人說:「為維持國民政府的威信,應當立即進兵,剿滅西安叛兵。」 我當即反駁說:「今日之中國,假如沒有委員長,就不會有任何統一的政府。今天我們舍棄委員長,不去救他,請問:還有哪個人能夠立即擔負起領導全國的重任?」 我剛剛說到這裡,會場裡立即群情激昂,主張紛雜:有人說,委員長或許已經遇難;有人說,國家利益,應當重於委員長的個人生命;更有人詞色之間似乎在說「彼一婦人耳,僅知營救其丈夫而已。」 我立即大聲說:「我雖是一名女性,但我今日在此發言,絕非僅僅為營救我的丈夫。如果委員長一死,真的能夠為國家造福,那我一定首先勸其犧牲。但處理西安叛變,如立即撻伐,直接轟炸,不但使領袖生命陷於險境,而且必然使陝西數千萬無辜民眾,立即陷入兵燹之災……不僅如此,還將使我們為抵禦日本入侵所做的諸多努力,白白浪費。因此,為了救中國,我不得不籲請諸位,妥善尋找和平解決的途徑。」 看到各位都在傾聽,我接著說:「希望各位相信,我決非每天早晚惦記丈夫安全的一般女性。今天,我在這裡發言,是以公民資格,要求以最少的犧牲,為國家和民眾,解決這一嚴重問題。因為委員長今天的安危,是和國家的安危密不可分的。如果你們主張向西安方向增派軍力,我贊成,但請一定下達命令,囑其切勿隨意開槍,更不能立即轟炸西安、發起挑釁。因為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盡力營救委員長出險。如果和平絕望,到了那時再開戰,應該也不算晚。我深信,在座各位雖然與我的觀點有分歧,但我們的誠摯態度、希望國家好、希望委員長好--應該是相同的;我堅信自己的主張不錯,因此我必然全力以赴,確保我的建議能夠得到實現。」
聽我一口氣鎮定地說完這些,會場裡很安靜。於是我又說出了自己的一個決定:「我決定明天親自飛往西安。」此言既出,會場嘩然。在座高官,皆曰「不可」。 眾人皆曰「不可」,主要是因為當時盛傳謠言,說:血與火充塞西安,西安城內,已成赤色恐怖世界。對局勢悲觀者,更以為委員長就算今天沒死,日後也難免一死。大家對我的勸說,歸納起來就是:此時我赴西安,等於給叛變者又送去一個要挾我丈夫的憑藉,因為我是自投落網去給叛軍作人質的……悲慼、失望、無奈,繞我四周,欲思索真理固難,欲堅持我原來的信仰,更難! 至散會,中央的諸位高官終於同意「暫緩攻打西安」,但我飛西安的設想,仍遭到極力反對。晚上回家,不禁黯淡淒愴。只有暗自禱告,堅持我對上帝及全人類的信仰耳。
14日下午:黃埔學生 手足親情 從中常會出來,各機關首腦也紛紛打電話給我,向我詢問:目前情況下,應當如何應對。這中間,尤以黃埔同學的電話,最為迫切,他們要求我「立即發表講話」。 我知道,黃埔軍校畢業生,都是我丈夫昔日親自教育、培養的軍隊骨幹,現在又擔任著各部隊的重要指揮員。既然他們堅持要我講話,我就不能推卻,於是,我索性召集他們開會,向他們做了公開的演講【5】。 我除了轉述自己在中常會上的觀點,同時也指出:在尚未搞清事變真相之前,期望各位同學切勿妄加斷定。遇事一定要鎮定,切勿感情用事。委員長平常對待各位同學,一如對待自己的子弟。目前遭遇事變,正是各位謹遵師訓,報答校長的時候。 我也說明,西安叛變者,已經有電報給我,我也回了電報給他們。委員長和張學良的共同朋友--端納,正在前往西安的途中,我深信,這些叛變者看到全國民眾的反應,必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因此,只要他們有悔悟之意,我們就應該打開談判的大門;假如他們有悔罪的誠意,黃埔學生就應該以寬大為懷,歡迎他們改正錯誤,既往不究。 當我精神和肉體遭受雙重壓迫之時,我的大姐姐孔夫人(孔祥熙夫人宋藹齡)、我的二姐姐孫夫人(孫中山夫人宋慶齡),以及我的其他親戚、朋友,也都過來全力慰藉我,他們的愛護之情,讓我永遠銘記在心。還有我的大姐夫孔部長,他兼任「代理行政院長」之職,雖然他當時所處的地位十分困難,但他始終充分同情、支持我的主張。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一)晚,西安事變終於露出了希望的第一縷曙光,並且確切地證明了我此前的主張是正確的。因為端納從西安發來電報,報告了委員長的平安,而且說,委員長現在的住處,十分舒適,他正在旁邊照顧呢! 這封電報同時表示:張學良亟盼孔祥熙代院長赴西安,也非常盼望我能一起前往西安。過了不久,我又接到張學良直接發給我的電報,電文中不僅對我發出邀請,而且首次做出保證,說他雖然發動兵變,但絕對沒有危害委員長的意思……可惜,對這份電報,南京有些人認為:不可信! 這些人認為:叛變部隊的計畫,往往異常險惡。端納的電報,很可能是叛軍故意假借端納的名義發出,實際是為了誘使孔部長和我,一起進入陝西,以便他們能夠再多扣押幾名重要人質,增加其日後的談判籌碼。 對於此種推測,我表示「根本不信」。因為我知道,要想避免丈夫死於兵變,避免內戰大規模發生,避免其他不懷好意的鄰國看笑話,我就必須前往西安,力求事件和平解決。所幸者,孔部長與我的兩位姐姐,全都表示:願意陪同我一起飛往西安!姐姐、姐夫的態度,真的讓我很感動。
15日:漢卿來電 邀我入陝 十五日(星期二)下午,突然接到端納從洛陽打來第二通長途電話,這個電話,實在令我喜出望外。原來,十五日早晨,端納冒著惡劣的天氣,從西安乘飛機返回洛陽,就是為了從洛陽機場,直接打電話告訴我--他去西安的真相。 他用簡短的英語,概述了全局。他說,委員長並未受到苛刻待遇;端納到達西安後,委員長已被允許遷入較舒適的房屋。委員長也開始與張學良直接談話,只是他的怒氣仍未平息。不過,張學良已經當著端納的面,鄭重表示:他決心隨同委員長一起回南京,因為他已經認識到,發動兵變的動機雖然絕對純潔,但這一兵變,確有錯誤。 與此同時,端納也告訴我:張學良盼望我能去西安,因為他和他的部下,對我非常推崇云云。當然,端納也坦率告我:委員長囑咐說,我一定不能去西安。我丈夫的理由,和南京高官的說法差不多。 當晚,我和大姐夫聯繫,不料,孔部長的醫生說,他的身體不好,不能飛陝;而且孔部長兼任代理行政院長,此時此刻,勢必難以離開南京。於是我立即打電話告訴端納,請他轉告張學良,可否以宋子文代替我的大姐夫。
18日:和平解決 露出光芒 十八日,和平解決事變的希望,再次露出光芒。當晚,端納又來電,說他已經二次進入西安,向委員長以及張學良,轉達了我此前在電話中表達的意見,現在,西安的將領們表示:歡迎宋子文陪同我一起前往西安。 得到好消息後,仍需焦慮奔忙。因為南京政府雖然同意暫緩攻打西安,但他們已經命令中央軍向潼關以西的軍事陣地,攻擊前進,致使沿途百姓,死傷慘重。 所幸者,兩日後,陪同委員長赴西安的中央黨部主任蔣鼎文先生,從西安飛抵南京。蔣主任不僅帶來了委員長的親筆信,而且懇切勸告南京高官:千萬不可聽任南京、西安間的裂痕,日見加深。蔣主任還要求:南京無線電廣播及報紙上惡意謾罵西安的文章,必須停止。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六),委員長被禁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一天,宋子文力排眾議,終於得到中央批准,同意他以私人身份,前往西安。需要說明,南京政府此時仍然堅決不同意任何官員與叛變者直接談判,說是要避免政府自貶威信。
十二月二十日,是南京政府給叛軍規定的釋放委員長的最後期限,我努力勸說,懇請中央再給予三日寬限。我並決定:偕子文同機入陝。無奈,出發前的最後一刻,南京高級官員一起來到我家,堅決不讓我去機場。有人甚至這樣說:夫人如果留在南京,還能勸阻中央軍對西安的進攻;夫人如果走了,誰能制止內戰大規模爆發? 為了這句話,我只得暫且留下。只能拜託子文直飛西安。 這一天,還接到張學良電報,他說:如果我不能阻止中央軍的進攻,那就一定不要去陝西,因為戰爭一旦爆發,他也沒有力量保護前往西安的我! 二十一日晨,得子文兩封電報:一則報告委員長平安,一則告訴我,當天回京。二十二日(星期一)下午,端納、子文先後回到南京,在中央常委會敘述了他們在西安的見聞,我聽了介紹,開始想像如果我親自去西安,如果我直接和張學良對話,他的心理會發生何種變化? 一句話,我聽了子文、端納的介紹,更加充滿自信:我相信,只要我能夠與張學良當面協商,一定能促使他迷途知返。 我當時對西安事變已經產生一種感想:譬如造房子,端納給房子打好了地基,子文已給房子樹起了立柱,現在,只剩下上樑這最後一道工序了。而且,要想讓房子最後竣工,就必須由我親赴西安,面見張學良。
23日:搭救我夫 親赴西安 二十三日,我和子文、端納、戴笠等人,一同登上飛機。登機之時,到機場送行的許多官員讚揚我的勇敢,而我也確實神志清醒,意志鎮定,絕無怯意。因為我知道,自己敢於冒險進入叛軍統治之區域,是因為我深刻瞭解西安兵變,必須和平解決。 飛機很快進入西北,據說,一個星期以來,西安、洛陽上空都是陰雲密佈,但今日天氣異常晴朗。飛機首先抵達洛陽上空,從飛機上俯瞰,洛陽機場的轟炸機,正羅列待發,我的心裏,突然增加了陰影--我真的不希望在我進入西安之後,這些轟炸機能夠起飛! 於是,我一下飛機,立即召集該地陸軍以及空軍將領,當面談話。我囑咐洛陽空軍司令,未得到委員長本人的命令,切勿派機飛近西安。 旋即,我們乘坐的飛機,再次起飛……飛機在白雪群山中沿著鐵路線前進,過華山,放眼望去,儘是晶瑩冰山,閃爍作光。最後看見平原,知道已經靠近西安了。 端納在白色山叢中,遙指一處方形城邑說:「那裡就是臨潼,委員長被劫的地方。」看到這裡,我不禁感慨萬千。最近幾年,委員長出巡各省,我必相隨。唯獨此次他的西安之行,我因有病,未能陪同。 俄頃,飛機開始在西安機場上空盤旋。我拿出隨身攜帶的勃朗寧小手槍,遞給端納,說:「如果飛機著陸,叛軍士兵噪動且無法控制,請一定用我給你的這把槍,把我殺死,千萬不要猶豫。」段納笑了,他說:「上帝和夫人同在,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飛機停穩,艙門打開,張學良首先登機歡迎我,我仍用平常語氣,和他寒暄。離機時,漢卿請我先行,我卻回頭用不經意的語氣對他說:「漢卿,請不要下令讓你的部下搜查我的行李了,因為我害怕他們把我的行李給翻亂了,搞得我不好整理,我帶的衣服、用品多。」 張學良立即誠惶誠恐地回答說:「夫人何出此言,我怎麼敢下令搜查夫人的行李呢?」下了飛機,楊虎城也趕到了,我坦然與之握手,就像我是偶然路過西安的訪客。楊虎城剛一見到我,表情十分尷尬。看到我鎮定又輕鬆的樣子,他也不緊張了。
23日:見到丈夫 說服漢卿 車隊首先進入西安張學良家,稍事休息,我便趕去看望囚禁中的丈夫。直到這時,委員長也不知道我已抵達西安,因為我不願讓他為我著急,所以我要求子文、端納以及漢卿等人,都不要把我抵達的消息告訴我的丈夫。 委員長被禁處,離張宅只一箭之遙,但走過的時候可以看到,禁衛森嚴,且衛兵們多攜機關鎗,很嚇人的樣子。 我直接進入我丈夫的臥室,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啊呀,你真的來了?!你這可是入了虎穴啊!」說完,一面痛苦地搖頭,一面潸然淚下。我則強力抑制住感情,仍用平常語調說,「我是來看望你的,什麼危險都沒有!」 當晚,我也向委員長親口說明瞭我處理此次兵變的基本設想,我說,西安,乃我中華民族誕生之搖籃,我怎麼能夠聽任西安古城,變成我丈夫的棺木呢!倘委員長不能活著離開西安,則中國的分裂與滅亡,就在眼前! 我說:南京高官,大多主張立即轟炸西安、進兵潼關,中央軍主力甚至整裝待發……但是,張、楊叛軍的背後,還有尚未剿滅的共軍。如果想要開戰,內戰可以立即爆發。張楊所部,人數眾多,軍械精良,其後方更有委員長多年仇敵。倘若戰事發動,勢必釀成空前規模之內戰,必然招致不可預期的浩劫。因為虎視眈眈之日本帝國主義者,正日夜盼望中國爆發內戰,而中國一旦爆發大規模內戰,日本才能完成其統治中國之迷夢。因此,我在南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止中央軍轟炸、進攻西安! 我的丈夫,完全贊成我的這些看法。我見過委員長後,再召張學良來見。 張學良見我沒有一句斥責他的話,顯得很高興。我則立即以鎮靜、誠摯的態度,開始和他長談,我告訴他:你或許認為,西安兵變得到全國民眾的擁護,這實際是你的錯覺。今大錯已成,如何補救,才是當前的最大問題。 張學良則說,「如果夫人此次和委員長一起赴西安,我敢斷定,絕不會發生今天的不幸。我們劫持委員長,自知不妥,但我相信自己發動兵諫的目的,就是為了停止內戰,抗擊日寇,造福國家。只是我們幾次向委員長請求,均遭怒斥……因此要請夫人婉轉報告委員長,我們一不要錢,二不要地盤,就算要求委員長簽署停止內戰、聯合抗日的文件,也是為了要為國犧牲……」 他又說,「夫人應該知道,我一向敬重夫人,就是我的部下也一致敬戴夫人。委員長被禁後,他們搜查了委員長的文件,並且拿到了夫人致委員長的信函兩封,我冒昧拜誦之後,更加感覺夫人的偉大。因為這兩封信中,夫人為民眾求福利,為國家抗外辱的至誠信念,均有充分展露,所以,我深信夫人此來,必能協調各方關係,使委員長早日離開陝西,而且我們仍然一致推崇委員長為我們的唯一領袖。今日特別懇求夫人向委員長面陳款曲,並深信夫人必能助我化解此種危局。」 我當然同意在我丈夫面前,替張、楊兩人做說客,我也指出:12日凌晨,事變發生,槍聲四起,如果我的丈夫不幸被流彈擊中,結果會是怎樣?那天凌晨,委員長慌忙中沒穿棉衣,如果因為嚴寒侵襲,罹患肺炎而死,結果又會如何?你想停止剿共內戰,卻反而導致中央軍進攻西安,導致更大規模內戰爆發,請問,這樣的結局你是否想到過?你們想逼迫委員長在你們規定的文件上簽字,試想,以他的性格秉性和領袖地位,能夠答應麼?因此,今天最重要的,就是盡快收拾危局,讓委員長盡快離開陝西。 張不斷點頭,表示完全同意。但又說:立即釋放委員長,關係重大,需要徵求其他同事的同意。我表示完全理解……等到談話結束,夜已深矣。
25日:聖誕來臨 飛離西安 此後,我開始等候張學良、楊虎城等人開會做出決定,等候了很長時間,總算有了結果:張、楊及其部下,同意讓委員長離開西安。這次等候,是漫長和痛苦的,因為東北軍和西北軍內各種主張都有。甚至有人認為張學良已經「叛變」,被我和子文、端納收買了! 此時,也曾有人向我透露,共黨並無劫持委員長的意思,而且他們亦主張立即恢復委員長的自由。更有人告訴我,說共黨已準備放棄他們昔日的政策與行動。 聖誕夜,轉瞬即逝矣,可惜,這一天仍然沒有明確消息。雖然在是否釋放委員長的問題上,張、楊等人有爭論,但張學良等人始終沒有提及金錢與個人權位問題。這種胸懷,卻也是歷來叛變軍人所從來沒有過的可愛之處。我以為,這就是中國政治進步的最大表現。 聖誕陽光,終於挾著希望與快樂一起來到了。二十五日下午二點,張學良急匆匆趕來說:飛機已準備好了,他決心隨委員長赴南京。委員長極力反對,說:「你無伴行之必要,你應該留在西安,繼續指揮西北各部隊」。 但張學良向我解釋說:他確實有赴南京的義務,因為他已向部下各將領表示,願意擔負此次事變之全部責任。同時,他還要用赴南京請罪的舉動,來證明此次事變,他本人絕沒有危害委員長的惡意以及爭奪個人權位的野心。我同意他陪同我們飛往南京。 下午四時,我們終於可以走了。 委員長和我以及張學良,共乘一車。張學良出門後,立刻直奔車子的前排就坐,讓我和委員長坐在後排。子文、瑞納與楊虎城另乘一車。車抵飛機場,逕直開到張學良的波音座機門旁,飛機已提前開熱備用。 隨著一聲怒吼,波音飛機離地騰空,當晚抵達洛陽,祝頌聖誕佳節。
【1】孔祥熙,宋美齡的大姐夫,當時擔任國民黨財政部長兼代理行政院長。 【2】端納,澳大利亞人,早年隨父親到中國,曾先後擔任張學良和蔣介石的外籍顧問,與宋美齡也很熟悉。 【3】「同為中國人」,此處指南京的中央軍和張學良、楊虎城率領的東北軍、西北軍,都是中國人。 【4】當時的洛陽,仍為南京中央軍控制。 【5】這是保證國民黨主力部隊能夠聽從調遣,貫徹「決不立即攻打西安」的關鍵。由此亦可見宋美齡的才智和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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