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和林彪討價還價進行大清洗

內容來自著名作家張戎女士的著作《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的第四十七章 --「發動文革的一場討價還價」後半部分。

《海瑞罷官》的作者是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吳晗在中共掌權後一直很聽話,是反右中的左派。中共領導們當然明白,這篇批判文章有來頭,沒有毛點頭決不可能出現。但是《人民日報》拒不轉載。江青在上海的聯繫人張春橋說:「我們天天等北京消息,天天看,天天盼,北京就是不理睬。」全國大多數省的報紙也不轉載。人們厭煩整天批這批那,在沒有毛明確指示的情況下,用裝糊塗的辦法抵制這篇文章。

北京、全國敢於這樣做,是因為負責文化事務的彭真給他們撐腰。彭真在上海與毛力辯,說《海瑞罷官》跟彭德懷沒有關係,不是影射毛。彭真是毛長期忠實的追隨者,毛信賴他,讓他管北京,也管中共日常事務。由於他所處的地位,彭真能感到毛這次要整的,決不只是一個吳晗,恐怕要禍及全黨,尤其是他自己。當時日本共產黨人問他關於《海瑞罷官》的事,彭真答道:「這本來不是個政治問題,是個歷史劇。可是毛主席說它是政治問題,真麻煩!」在外國人面前抱怨毛,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明白他是在抗拒毛。在一次聚會上,毛要吸菸的把煙舉起來,然後說:「看來在這個問題上我也是少數。」在場的美國人李敦白注意到: 「這句話說了以後,我看見吳冷西臉色變得慘白,身體一硬,停止了做筆記。毛剛才說的話中有什麼東西嚇壞了他。」吳又拖了一個星期,直到周恩來通知他,這是毛的指示,吳才於十一月三十日轉載了姚文。但他把文章登在第五版「學術討論,專欄,以示這不是黨在號召開展整人的政治運動。吳不久便被抓進監獄。毛對他的繼任者唐平鑄說:「吳冷西不聽話,不知你唐平鑄聽不聽話?」 唐緊張得要死,連「一定聽毛主席的話」也忘了說。

一篇按毛的意思寫的文章,要發表出來如此艱難,可見中共這部貫徹毛命令的機器,已不再按毛的意圖運轉。毛亟需林彪出場相助。就是在十一月三十日這一天,林彪派葉群去見毛,提出要整羅瑞卿。第二天毛、林會面後,毛忍痛割愛,答應了林彪。

十二月八日,毛突然召開政治局會議,葉群講了十個小時的話,說羅是「野心家」,要林彪「把國防部長的位置讓給他」,野心大得像個「無底洞」。葉群不是政治局委員,連老資格的中共高幹也不是,如此以夫人身份,在政治局會議上大講特講,實在是破了共產黨的規矩。

羅瑞卿沒有出席此會,幾天後他接到大禍臨頭的通知。這個身材高大、平時趾高氣揚的人,腿一下子軟到沒力氣走上樓梯。

羅被軟禁起來。但林彪還是不滿意,他要置羅於死地,要毛給羅定「篡黨篡軍」的大罪。毛沒有滿足林的願望,說羅「還沒有反對我」。

於是林對毛來了個按兵不動。一九六六年一月二十一日,江青來找林,商量寫那份《紀要》。林表面上答應,可背後通過總政治部主任蕭華對為江青組織的寫作班子交代:「江青同志是個病人……疑心重,脾氣大,對她講話,要多聽少說」,「對地方文藝工作情況,不要隨便表態。」結果二月份寫出來的稿子被江青認為「根本不行」。

在毛林僵持期間,國內外發生了一系列事情。二月,劉少奇支持彭真,向全國發出「二月提綱」,中心是不要用政治罪名整文化人。彭真還把毛特別強調的 「《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是為一九五九年被我們罷了官的彭德懷張目的,彭德懷也自稱是海瑞」這一段話,在形成文件時刪去了,沒有往下傳達。毛看到這份文件時,勃然大怒,覺得自己被架空了。

「二月提綱」發出後,彭真飛到四川,說是去視察三線工程。到省會成都的當天夜裡,他卻幹了一件驚人的事:秘密去見兩個月前被毛澤東遣送到這裡的彭德懷。二彭到底談了些什麼已無從知曉,但瞞著毛來見彭德懷,又只有他們兩人在場,他們很可能談到能否動用軍隊制止毛一一「兵諫」。雖然彭德懷處在軟禁之中,沒有權力,但他在軍隊裡仍享有極高的聲譽,有一批對他依然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他軟禁在北京時,好幾個人曾冒著風險偷偷去看他,還有一位公安部副部長。

彭真剛離開四川,賀龍又去了,也說是視察三線。蘇聯國防部長馬利諾夫斯基曾要賀龍元帥搞掉毛。毛疑心他們到四川去商量發動政變,後來指控他們搞「二月兵變」。*

這段時間,毛吃的安眠藥量,據他身邊人說,足以殺死一個正常的人。就是醒著的時候,他也要服大量的鎮靜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彭真似乎還想跟蘇聯取得聯繫。克里姆林宮邀請中共派代表團出席即將召開的蘇共「二十三大」。自從馬利諾夫斯基事件以來,毛不要任何中共領導人去蘇聯。三月初討論這個問題時,大家都說不接受蘇聯邀請。幾天後,彭真卻要劉少奇再開一次會覆議,在會上他力主派人赴蘇,說:上次會議討論時認為不宜參加,現在可考慮從另一角度看,可以參加。劉少奇審慎地說:上次會議已有定論,並且已報告毛主席:現在從另一角度來考慮,議一下是可以的。會後,劉同意了彭真的建議。彭真接著幾次打電話給秘書班子,要他們起草報告給毛。沒人敢起草,最後彭真自己寫了一份報告。也許,彭真是想借用蘇聯的力量來制止毛。毛收到報告後不久,就指控彭真企圖「搞政變」,「裡通外國」。

毛澤東早就在懷疑他的同事們想夥同蘇聯搞掉他。上年十一月,當他發動文化大革命時,他首先採取的步驟之一,是解除熟悉俄語的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的職務,把楊調到千里之外的廣東去。作為中辦主任,楊的職責包括負責中共同莫斯科的聯繫。後來,楊被關進監獄,要他交代他和其他中共領導人同莫斯科的關係。同樣身陷囹圄受到反複審訊的,還有中共高層的俄語翻譯們。

毛還懷疑楊尚昆對他搞竊聽。毛對他講話的記錄一向敏感,不喜歡存檔,上臺前,他給蘇聯人發了電報後常常劃根火柴把底稿燒掉。掌權後,他經常叫聽他講話的人不要記筆記。但毛的話是「最高指示」,沒有白紙黑字,下面的人怎麼去貫徹執行?毛不得不允許筆記或錄音,中央辦公廳在五十年代後期開始安裝錄音設備。有次錄音員不小心跟毛的女友開玩笑,說毛跟她在專列上的事,他「都聽到了」。毛的女友大驚,報告了毛。毛當即下令拆除所有錄音設備,銷毀所有錄音帶。負責處理錄音帶的官員告訴張戎女士,他認為這些寶貴的歷史資料被抹掉太可惜,就大膽作主把錄音內容先抄下來再抹,後來乾脆不抹了,都保存了下來。他膽敢這樣做,後臺是彭真。彭真對他說:「看著辦,能留就留,我去跟主席說,就說都毀了。」

毛的住處、開會的地方、乘坐的汽車全部都檢查了,沒有發現竊聽器,但毛心裏始終不踏實,被捲入錄音事件的人後來都受到審問,有的被整死。毛懷疑錄音是個大陰謀,跟蘇聯人有關係。

蘇聯人此時的舉動也令毛惶恐不安。一九六六年一月,蘇聯最高領導人有史以來第一次訪問外蒙古。

勃列日涅夫之後,國防部長馬利諾夫斯基也去了。蘇蒙簽訂協定,蘇軍開進外蒙古,在中國邊境擺開重兵,蘇聯坦克離北京只有五百公里,而且一馬平川。外蒙古領導人澤登巴爾因為毛在前些年曾企圖推翻他而格外敵視毛。澤登巴爾積極與蘇聯配合,聲稱要在中國開展「反對毛澤東集團的鬥爭」。勃列日涅夫同毛沒打過交道,卻在幾年前劉少奇訪蘇時陪劉到處參觀,一塊坐橫跨西伯利亞的火車旅行,兩人相處融洽。如果劉少奇、彭真與蘇聯內外呼應,毛的命運的確有倒懸之危。

就是在這些背景下,毛同意了林彪的要價,讓羅瑞卿問題「升級」。三月,突然召開批羅會議,氣氛驟變,中共官員們挨個發言譴責羅為「野心家」、陰謀家」、 「定時炸彈」。三月十八日,羅跳樓自殺。他沒有死,但雙腳粉碎性骨折。自殺成了新的罪名,使他遭到更加殘酷的對待。後來開批鬥會時,他無法走路,批鬥者就用籮筐把他連拖帶拉地弄上臺,殘肢搭拉在筐外。

羅瑞卿跳樓的第二天,江青給林彪寫信。林該幫毛幹事了。江青要求林表態支持她重新寫過的《紀要》。毛對《紀要》做了十一處修改,把標題從「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親筆改為:「林彪同志委託江青同志召集……」以點明林彪的支持。林彪表態全力支持毛的文革,以自己和軍隊的名義要求 「徹底搞掉文藝黑線」,「把這一場革命進行到底」。

林彪的立場帶動了周恩來。到這時為止,周的態度模棱兩可。現在他明確告訴彭真,他要「和毛主席保持一致」。毛、林、週三位一體,毛勝券在握。

四月十四日,《紀要》發到全國。一個月後,政治局開擴大會,宣布北京市長彭真、總參謀長羅瑞卿、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為 「反黨集團」。毛沒到會,只傳令會議通過他事先準備好的打倒這四個人的《通知》。四人中有兩人到會,他們跟在座的其他人一樣不知所措,只能聽天由命。劉少奇主持會議,儘管劉清楚毛的目標最終是自己。劉平常不動聲色,這次他難以自製。當得知《通知》稿一個字也不能改,一個標點符號也不能動時,他激動地說: 「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叫大家討論,提了意見不改,連幾個字都不改,這不是獨斷專行嗎?」他接著問彭真:「對通知有什麼意見?」彭真無可奈何地答道:「沒有意見。」劉少奇顯然希望他勇敢地站出來說點什麼,再追問一句:「是贊成,還是反對?」彭真垂下頭,默默無言。劉只好叫同意《通知》的舉手。人人都舉了手,包括彭真,包括劉少奇本人。這就是後來稱為文革宣言的《五.一六通知》。「反黨集團」不久便被投入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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