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革時期的風雲人物潘國平談四人幫印象

紐約文革研討會期間，我會見了上海文革時期的風雲人物 潘國平 先生。他是上海造反派「工總司」的主要負責人，和上海幫關係密切。如今王張江姚四人幫均已作古，剩下的頭面人物，又能身處海外者，恐怕只有他了，成為文革的一名重要證人，難免為傳媒所追蹤。

我們在法拉盛喜來登酒店咖啡座談了約兩小時。潘國平今年六十歲，文革開始時，才二十歲，是上海玻璃機械廠的普通工人。他起來造反是因為當時受到四清工作隊的壓制，在北京紅衛兵的鼓動下，六六年十一月初組成「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他當選為主席團主席，從此，便成了工總司的「潘司令」，王洪文是主席團成員。工總司有四百七十家工廠的五萬多名造反隊員。拉成山頭不過幾天的事。

二十歲當造反派司令，為毛欣賞
在談文革之前，因為我是香港來的，潘國平便順便談到他在上海市革委會領導班子中負責過香港工作作為開場白。他曾宴請過香港左派石慧（演員）等人。談到香港回歸，潘國平說，毛澤東時期根本沒有九七問題，「毛比鄧小平大氣，自信也超過鄧，對待香港問題沒有個人功名的考慮。」他說，當年看過政治局文件，毛澤東說一百年也不必收回香港。潘國平認為，九七收回後，派董建華當特首，是不懂治港的一大失誤。

潘國平在上海造反派中地位高於王洪文，為什麼沒有被選為接班人，而選了王洪文？潘回答說，在上海一月革命奪了市委的權之後， 二月五日成立上海公社，臨時委員會九名負責人包括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徐景賢等及警備部隊、東海艦隊、空四軍三負責人，潘是主席。他在上海有群眾、有控制局面能力、又是正牌工人階級，因此，備受重視。一九六七年夏天，毛澤東從武漢七二○事件中，逃到上海來，在西郊賓館接見潘國平，很欣賞上海造反派穩定局面，沒有兩派。潘介紹團結保守派「赤衛隊」的經驗，於是毛給潘「工人階級沒有根本利益的衝突」評語，作為「最高指示」傳遍全國。後來也一直很寵他，張春橋來上海，帶毛的口信向潘問好不下五、六次。毛曾當面稱他「潘司令，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毛欽點王洪文上中央的經過，潘國平從張春橋、汪東興處獲悉，毛曾調了上海三個人的檔案審閱：王洪文、潘國平與耿金章，耿因為當過國民黨的兵，被否定。而王潘條件差不多，都當過兵、種過田、工人出身，但是「我太年輕了，才二十出頭，比王洪文小十一歲，這是主要原因。」

張春橋老謀深算，周恩來太圓滑
王洪文還有什麼優勢呢？潘國平說，王是黨員，而他賭氣，一直沒有入黨。六八年市革委會王洪文當了主要負責人，就因為他是黨員。潘認為，王洪文能力平庸，文化理論水平都不高，他一直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但政治上比較成熟，會抓權整人。潘自豪地說，他在文革中已經看出，問題不在走資派而在政治制度，經濟上也要向外引進先進技術。

對四人幫另三人的看法如何？潘國平和他們都打過交道。他說，江青不愧是個好演員，但政治上不能獨當一面，完全靠的毛招牌。女人出風頭，虛榮心太強，沒有自知之明。遠距離看她還可以，近距離接觸便覺得沒有分寸。潘說，張春橋搞政治是個幹才，精於指導，老謀深算。張批評過王洪文說「不要整潘國平，他後面有一大批人，不如把他有職無權掛起來。」潘說，張春橋不是一個遺臭萬年的人。他有信仰，有權力，可以駕馭局面。姚文元則是一個書生，不懂政治，敏感會投機而已，沒有實際的政治能力。

我再請問潘國平對周恩來的看法。他說了親歷的兩件事：一是有一次他參加北京工人體育館紅衛兵大會，會後大家鼓掌要中央首長繞場一週，周應是第一位，可他退到後面，還扶著江青下台階。潘當時感到很不舒服。二是六七年一月，潘上京開全國造反派頭頭大會，第一個發言，提出部分幹部可以出來工作由造反派監督，江青當場反對，把潘轟下臺。潘氣不過，給周恩來遞紙條要求繼續發言，周卻公開宣布說，潘的意見，他已知道，會轉告中央，今天不必再發言了。「圓滑之至，為了不得罪江青。江青會後也順勢過來，叫我潘司令，並給我聯絡電話，派車派聯絡員」。

鄧小平復仇心理判處四人幫是下策
四人幫在毛死後一舉被擒，潘國平另有看法。據他所知，並非葉劍英搞政變，關鍵人物是汪東興。因為汪參加了七○年廬山會議，站在林彪一邊，支持毛出任國家主席，為毛所忌，當面質問汪是否要「改換門庭」，嚇得汪在毛面前下跪痛哭。毛曾對張春橋、江青交待二事，要將鄧小平趕出政治局，要葉劍英退休。毛死後，十月九日 要開常委會，汪東興便聯合華國鋒六日先動手，抓了四人幫。因為江青張春橋掌權，汪東興沒有安全感。

這個版本和鄧力群最近出的回憶錄之說，有部分吻合，即「汪東興是抓四人幫關鍵人物」。但潘國平可能不知道鄧力群所敘之葉帥、李先念、王震在幕後的策劃。

不過，潘國平認為給四人幫定「反革命」之罪是不對的，四人幫沒有以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為目標，只是黨內兩條不同路線的鬥爭。中共對四人幫的處理，「完全是鄧小平被復仇的火焰燒紅了眼睛，用刑事處分，掩蓋共產黨見不得人的歷史，又不徹底否定毛澤東，這是下下策。」潘國平說：「共產黨沒有一個好人，劉少奇雖被整死，但他和王光美搞的四清，已經用噴氣式斗人。文革初期工作組整學生，劉少奇說可以蓋一千個監獄，十六歲以上的學生都關進去。周恩來更害人不少，賀龍就是他搞死的，賀追悼會上，周七鞠躬表示歉意 ...... 文革的是非，只有共產黨下臺後，檔案開放，才搞得清，但好多重要的檔案，他們已經毀掉了。」

我問潘國平造反派在上海當權時，是否要對殺害林昭這類案子負責？他說，「工總司沒有參與紅衛兵的紅色恐怖暴行，但在後來批鬥資本家運動中，仍有嚴重侵犯人權的事。我雖沒有下令逮捕任何人，沒有打過人，但文革造成大量的人權傷害，我是有責任的。上海革委會時期，七年以上的判刑，公檢法都要報告，死刑要常委批准。徐景賢可能知道多一些。」

潘國平在文革後，一九七七年因鄧小平說「王洪文還是他手下的」一句話判刑八年，後又判六年。出獄後，一九九六年移民美國。

(開放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