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專欄】女兒叫我「鬼爸爸」——現代版的駱駝祥子

去年有一家醫院對北京市200多名出租車司機進行體檢，結果顯示，40%司機患有前列腺肥大、38%患高血壓、32%有肥胖病、31%有高血脂，體檢完全合格的司機不到20%，而實際上這個比例還可能少一些。

一位司機講述：他和同是再婚的妻子一起開出租車，就是白天晚上輪著跑，歇人不歇車。妻子每天早晨4點鐘準時起床出車，我中午12點接車，然後至少要等到次日凌晨兩點才收車。但即便是這樣，該有的病我也全有了，前列腺炎、胃病、腰椎間盤突出等等。而我妻子腦部血管有毛病，經常頭暈。有一次出車送完客人，頭暈突然加重，根本無法開車，等「120」趕到時，她已經趴在方向盤上暈過去了。在醫院檢查、買藥，一次就花了兩千多塊，心疼得她好幾天過了12點也不回來交班，拚命地想多拉些客人。現在每天出車，她還帶著藥。打那以後，我們有病也不也敢看，醫院看病實在是太貴，只有忍著，而該交出租車公司的份錢一分也不能少。

我二女兒，確切地說是妻子的女兒，小時候不懂事，偷偷地問：「那個人是不是『鬼』啊？每天白天睡覺，晚上出去。」這件事一直在我的親戚中傳為笑談。到現在，她還開玩笑叫我「鬼爸爸」，不過得解釋為「鬼頭爸爸」，因為人都走了形了。她總抱怨：「人家別的孩子都一家人去旅遊，或者逛公園，你倒好，一天到晚鑽在出租車裡，咱們全家人一起出遊的場面只能寫在作文裡。」

我知道，孩子對我是有意見的。自從開上出租車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甚至連頓團圓飯也沒吃過。我父母仍健在，年齡都超過80歲了，但由於我根本沒有時間照顧他們，老人只好自己解決吃住。我母親是小腳，每次一想到她老人家顫顫巍巍做飯洗衣的樣子，我就忍不住心酸流淚。

開車時間久了，什麼樣的人都能遇上。乘客找理由不想給錢或者少給錢的事時有發生，這些事太多了也就記不清了。這還不算，最可怕的就是被搶了！有一次，我送兩個人到達目的地後，坐副駕駛座位上的人遞過來一張100元的錢，我一看是假的，又不敢明說，就說了聲：「師傅，找不開，換一張吧。」看了兩個人的神情，我覺得不對勁，就說反正路也不遠，你們就不用掏錢了。正好停車的地方有一個公廁，我看到他們進了胡同後，就下車上了趟廁所。沒想到，等出來時，兩人返回來了，手裡拿著磚，我只覺得頭部一陣眩暈，等醒來時，手機和隨身攜帶的700元現金不見了。開出租車的朋友還直誇我有福氣，至少車還在，人也沒出大問題。比起那些被奪車害命的弟兄，我還是挺幸運的。

油價雖然在上漲，但公司的「份錢」卻不會變，唯一能變的就是我們的出車時間，大家疲勞駕駛也就不足為奇了。所以，現在開上黑車是我最大的理想。因為沒有「份錢」的壓力，除了油錢，全是自己賺的。現在的黑出租車真是太多了，不信你去各個小區門口看看，還有長途汽車站等地方，你就知道北京的黑出租車有多少了。

大家看到了吧，這就是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心聲！放著好好的「正式」車不願開，卻最希望開上「黑車」，是他腦子有問題嗎？我看這簡直就是黑色幽默啊！

據瞭解，目前北京市出租車公司達260多家，出租車司機近10萬人，而其中90%以上屬於郊區居民，這些人一個月平均回兩三次家，每天工作在14個小時以上。而這些人都是家裡的主要勞力。在目前油價上漲、司機身體情況欠佳的情況下，「份錢」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的司機都覺得目前的「份錢」過高，希望降低一些。廣大司機還認為，大部分的出租車公司除了收取「份錢」外，對司機們不管不問，體檢、福利等更是想也不用想的事。然而，最令司機們深惡痛絕的就是公司的罰款。在各大出租車公司都有規定，凡是違章被交警處罰過的司機，回執單交回公司後，公司還會對該司機進行罰款，數額40%至100%不等，理由是「加強對出租車司機的管理」。呵，這時候想起「管」了，平常怎麼不多關心關心呢？說是「加強管理」，其實就是「變相訛詐」！

據悉：司機利潤的七成是「份錢」，也就是說出租公司不費力氣就能坐享其成，而這種利潤分配對司機來說是十分不公平的。出租車的「份錢」之所以這麼高，是因為出租車司機在與出租車公司的博弈中處於劣勢。司機必須答應出租車公司提出的條件，而這些條件是非常苛刻的。這就要求司機必須完成非常大的工作量，而巨大的工作量是獲得利潤的前提。

說到底，出租車司機比煤礦工人還要累，這個工作讓人持續處於高度緊張和疲勞狀態。工作對他們體力和精神的要求，非一般工作能及。我要問的就是，出租車公司的份錢為什麼不能下降呢？

4月26日，有關部門將對出租車調價召開聽證會的消息，這早已在司機們之間傳開了。出租車調價關乎北京大多數居民的利益，更關係到近十萬「的哥」的利益。然而，這樣的聽證會有幾個真正的「的哥」參加呢？有人說調價後會漲到每公里兩塊錢，但是大多數司機對調價並不看好。調價看似提高了出租車司機的收入，但現在北京的公交和地鐵日益發達，很多人會選擇別的渠道乘車，本來現在的空駛率就在50%以上，如果再調價，選擇搭乘出租車的人會更少，出租車司機的日子恐怕會更難過。

老舍有一部著名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講述的是舊中國北平城裡一個人力車伕祥子的悲劇故事。祥子來自鄉間，日益凋蔽衰敗的農村使他無法生存下去，他來到城市，渴望以自己的誠實勞動，創立新的生活。他試過各種工作，最後選中拉洋車。這一職業選擇表明祥子儘管離開了土地，但其思維方式仍然是農民的。他習慣於個體勞動，同時又渴望有一輛像土地那樣靠得住的車。買車，做個獨立的勞動者，而城市似乎給了祥子實現志願的機遇，經過三年奮鬥，他買上了車，但不到半年，竟被人搶去；但祥子仍然不肯放棄擁有自己的一輛車的夢想，儘管他對自己的追求不無懷疑，幾度動搖，但仍然不斷振作起來，再度奮鬥。而搏鬥的結局，是以祥子的失敗告終的，他終於未能做成擁有自己一輛車的夢。而現實中，在出租車司機這個行業裡，又有多少個祥子在日夜奔跑啊？

人們常說，出租車是一個城市的立體名片，它在很大程度上體現著這個城市的文明，然而，「的哥」的生存狀態實在讓人擔憂。油價的節節上漲，使得這群人正承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收入低、過度勞累、猝死。那麼，究竟是誰在製造著這一幕幕人間悲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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