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故事：與朝鮮雜技團的對話

在海南島的十多年間，進出唯一可選擇的交通工具就是飛機，因此沒坐過火車差不多也就有十多年了。到上海才幾個月，除過乘飛機，我乘火車的經歷差不多也有了七、八次之多。旅途漫漫，火車上因此也就比飛機上多了許多故事。
　　 T160次是上海到蘭州間的特快列車，出上海後的第一站是蘇州，在這個站上來了一群民工模樣的人，彼此說著一種很難聽懂的方言，每人都扛著一大包行李，他們很疲乏的樣子，上來也不說什麼話，放下行李就爬到上鋪睡覺了，我這才注意到這節臥鋪車廂的所有上鋪本來是空著的，我不由的想，是那個缺德的傢伙給這群民工訂票時，專門訂上鋪的票。因為上鋪比中鋪和下鋪要便宜幾十元的。等我的眼光再次離開書本時，這群民工已經下來了，每人捧著一盒快餐在吃。這時過來了一名胖胖的女乘務員，懷裡抱著一臺小vcd邊走邊問，那位要看電影？你們都是韓國人嗎？聽她這樣說我才意識到身邊這群人不是什麼民工兄弟，他們所說的也不是方言了。我想他們是韓國到中國來的勞務工人，也許是在某個中韓合資的項目工地勞動的。
　　 我問其中一個：你會說中文嗎？他笑一下，說「聽不懂」，其他的韓國民工就跟著大笑，有的也學著說一句「聽不懂」。這個韓國民工拿起我在看的《甘地自傳》，憑著拼音竟然念出「世界名人自傳叢書」，但他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他同時用英語問我會不會說英語，我雖然不會英語，但還是聽懂了他這句話，於是我就請的身邊一個獨自帶小孩旅行的女老師幫我翻譯。
　　 我說：「作為一個中國人，我覺得欠了韓國人一筆債，如果不是中國介入朝鮮半島的戰爭，朝共在聯合國短期的剿匪行動中將很快被消滅，朝鮮半島現在應該是一個統一的國家，你們另外的2000多萬兄弟不會和你們生活在分裂的另一個國家裡，請你們原諒我們。」
　　 女老師幫我翻譯了。我不知她是否完整轉達了我的意思，她突然給我說：「搞錯了，他們不是韓國人，他們是朝鮮人！」也許這幾個朝鮮人確實沒有來得及聽完我的話，否則他們不會仍然笑著面對我。但立即有幾個朝鮮人搶著說話，女老師告訴我，他們說的是「朝鮮人不打朝鮮人」，他們不會打仗的。看來我的「翻譯」沒有把我的話翻譯過去或者沒有來得及翻譯過去，但他們已經知道我的話涉及了半島南北關係。我說原來如此，那我還想問他們一個問題，請繼續幫我翻譯。
　　 通過翻譯和他們的形體動作，我終於明白他們原來是朝鮮雜技團，在中國已經演出兩個月了，我說「雜技」，他們不再說「聽不懂」而是馬上點頭附和「雜技、雜技」。我向他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們喜歡金正日嗎？」
　　 他回答之後，女老師翻譯說他說他也不喜歡，在女老師翻譯的同時，他看著我，慢慢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女老師又接受他們的請求，說他也有問題要問我。他向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回答說因為我不喜歡金正日；他接著問我為什麼？語氣很特別，似乎他不喜歡可以而我憑什麼也不喜歡？我說因為他使朝鮮人失去了自由和麵包，既沒有自由，還要餓肚子。我的「翻譯」用英語說完後，我看見他用朝鮮話和他的同伴們說著什麼，聽的人臉上表情馬上嚴肅起來。之後，他向我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而其他人則友好的看著我，給我點頭。
　　 當我進一步想和他們交流時，他通過翻譯告訴我，他的英語水平是有限的，有些問題請原諒他不便回答等等。接下來他們幾個人圍在女老師身邊和她說話去了。但他們的談話還沒有離開我，他們想知道我的身份，我說請告訴他們，我是一個好奇者；他們又告訴女老師，說我是一個很激進的人，再和我說下去就不好了。我表示理解並表示歉意。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我看見他們每個人的胸前都別上了一個彩色的金日成的像章，式樣也是統一的。我意識到昨天和他們的談話可能太冒昧了，因為雜技團是一個組織，有團長、副團長，而且還有黨支部，有書記、副書記、黨員和入黨積極份子。他們在出國期間和外國人的談話，如果違反外事紀律，很可能面臨嚴重後果。
　　 最後一個鏡頭是，早上八時許，當我在西安火車站外的廣場上和接我的朋友一起舉著傘冒雨前行時，身後突然警笛大作，身邊行人車輛惟恐避之不及。我回頭看見一輛開道警車，車上的人舉著大喇叭對著人群大吼大叫：讓開讓開！我正納悶是那個官員又前來擾民時，看見警車後邊是一輛並不豪華的大客車，車裡正坐著和我在車上聊過天的朝鮮人，我笑著對他們揮揮手，他們也看見我了，隔著一層玻璃，笑著對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