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堪称中国饮料界的华为,但即使一向以“中国民族企业良心”自居,也抵抗不了社会主义铁拳(图片来源:N509FZ/维基百科)
最近,中国最大饮品生产商“娃哈哈集团”的接班人宗馥莉突然辞职又光速回归的戏剧引起了巨大关注。不仅是因为娃哈哈集团创始人宗庆后曾连续三年蝉联中国首富,更是因为这个一向以“中国民族企业良心”自居的企业,暴露了中国民企在有限市场、民族主义与中共体制下博弈生存的真实面目,也撕开了“中国民族企业”的遮羞布。虽然宗馥莉的这一番操作,被人认为是中国民族企业娃哈哈的传人成功自救的经典案例,但其实娃哈哈创始人宗家这一局早已走向末路。
娃哈哈,这个中国第一,全球第5的大饮料生产企业,作为玩转民族主义情绪红利的民企先师,堪称饮料界的华为。他30多年的成长史,也堪称中国民企命运的最佳写照。1987年7月,宗庆后创办杭州保灵儿童营养食品厂,藉着为杭州保灵集团代加工“花粉口服液”的机会,开发出当时中国第一款专供儿童饮用的营养品娃哈哈营养液,而且借助电视广告这个新鲜食物迅速打开市场。到了90年代初,就赶上了国企改制大潮——改革开放后无法适应市场化的国有企业纷纷求助政府或者民企并购。
于是1991年,在杭州市政府的牵线搭桥下,娃哈哈营养食品厂以8000余万元的代价有偿兼2000多职工的校办企业——国营老厂“杭州罐头食品厂”,仅用3个月将原本亏损4000多万的杭罐厂扭亏为盈。但是,因为是国企改制,杭州国资占股46%,这就为娃哈哈以后所有好运定好了加码。1993年,娃哈哈集团成立,尝到享受政府的机会和政策红利的宗庆后确定了“西进北上”战略,趁着长江三峡大坝展开移民工作,他兼并了重庆当地受淹的三家特困企业,组建娃哈哈涪陵分公司。
紧接着,娃哈哈迎来了最稀缺的一次机会。1996年,部位于法国巴黎、成立于西班牙巴塞隆纳的欧洲跨国集团看中了娃哈哈的研发能力和市场拓展潜力,投资了4500万美金,和娃哈哈成立中外合资公司。达能和另一家香港公司持股51%,同时又付了5000万人民币用于收购“娃哈哈”这个商标。但是,因为娃哈哈那46%的国企股份,当时的中国商标局基于对“公有制经济”的一贯考量,一直没有批准这个商标转让。于是,求发展心切的娃哈哈和达能私下签订了一个补充协议:将“娃哈哈”这个品牌以独家排它的方式长期授权给达能和港商的合资公司。
随后娃哈哈依靠这笔资金迅速发展,期间达能又不断追加投资,到2005年累积投资余额1.2亿美金,在那时候是非常庞大的资金。娃哈哈靠这笔“钞能力”迅速占领市场,除了资金,宗庆后的中国传统强人形象和“爱国企业家”形象也给品牌加了分。不过那时候宗庆后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把娃哈哈从股权不清晰的校办企业改造为一个现代国际企业,当时的机会也慢慢接近这个目标。但是,在实际操作中,他却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开始以娃哈哈的名义,成立了87家与达能无关的非合资企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由妻子施幼珍和女儿宗馥莉控制的宏胜饮料,产品走年轻化路线,营养快线、元气森林等产品线都来自宏胜,这些产品利用娃哈哈旧有的销售渠道迅速坐大,其市场份额很快就要赶超达能和娃哈哈合资的公司,眼看就要将达能“架空”。达能很快察觉了,于是2006年展开调查,然后震惊了,这不是违背了独家排它协议吗?但达能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诉,而是提出依据合同精神并购宏胜等非合资企业51%的股权,但是被宗庆后拒绝。于是双方对薄公堂。
当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国际商战,是一场隐喻。在国外的法庭,娃哈哈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在国内的诉讼和舆论场里,宗庆后挥舞起了国家和民族的大棒,跟达能在中国打起舆论战。宗庆后把当年在合同中双方同意的独家商标许可竞业约定称为合同陷阱,是外资对民族品牌的陷害。而达能则认为这是正常的投资商业合同,批评宗庆后没有基本的契约精神。对此,宗庆后更是写信回复道:“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已经不是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时代了”。硬把这场合同纠纷改造成了民族战争。
但更重要的是,民族主义舆论战只是表面的滚滚硝烟,宗庆后真正借助的力量,是杭州国资以及背后的无形之手——中国政府。于是,达能在这场民族主义舆论战和中国贸易保护战中心灰意冷,最终,双方在瑞士和解,达能以3亿欧元把51%的股权转让给了中方的合作伙伴,并彻底退出中国市场。
在摆脱掉达能之后,宗庆后开始背靠政府这双无形之手,大方享用起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市场手段三大自助餐,用市场手段干掉乐百氏,用民族主义打败外资达能,用爱国主义打败农夫山泉——去年宗庆后去世时,娃哈哈过去和农夫山泉的纠纷被拉出来,农夫山泉的一些饮料包装被质疑“媚日”,于是遭到网友大规模出征和抵制。虽然这些情绪基本上属于捕风捉影、夸大其词,但是刚刚接班的宗馥莉完全袖手旁观,似乎很享受网友们给予幻想出层出不穷的反日爱国故事,为她父亲的打抱不平。
但是这些都不是宗家真正想打的仗。在送走了达能之后,宗庆后开始了他的第二个算盘——和杭州国资谈判,希望国资能退出46%的股权。殊不知,这才是他真正的生死局。
农夫山泉的一些饮料包装被质疑“媚日”,于是遭到网友大规模出征和抵制(图片来源:GREG BAKER/Getty Images)
国资才帮他促成了达能的退出,怎么可能轻易退场?宗庆后以为很简单的清除国资计划,一直到他去世后,也没有解决。因为国资退出既不是一个商业问题,更不是宗庆后能够再次操作民族主义的对手,因为国资就是民族主义本身。而且这个问题最终成为宗馥莉接班的最大障碍——因为现在,不是国资占了娃哈哈多少不清晰的股权的问题,而是宗馥莉控股的宏胜等合资外的公司过去架空了拥有46%国资股权的娃哈哈母公司,这到底算不算侵吞国有资产?国资、政府,一直在娃哈哈的壮大之路中若隐若现,随时等着收割一切。
于是,矛盾终于在宗馥莉接班以后集中爆发。7月15日,宗馥莉晒出辞职信,内容指近期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政府及杭州娃哈哈集团部分股东,就宗馥莉自宗庆后离世后对娃哈哈集团经营管理的合理性提出质疑,致使宗馥莉无法继续履行对娃哈哈集团及其持股公司的管理职责。因此,宗馥莉决定自7月15日起辞去娃哈哈集团副董事长、总经理职务,不再参与其经营管理。
与此同时,杭州市政府也收到举报:有人举报宗馥莉侵占娃哈哈集团巨额资产。那颗定时炸弹终于响了。或许有人喊冤,90年代中国的国企改制,如今成了原罪,叫侵吞国有资产。但是,娃哈哈真的冤吗?娃哈哈今天的困境,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
虽然几天后,宗馥莉就回归了,但她做的仍然是当年宗庆后对达能做的——架空娃哈哈,以为这样就能架空娃哈哈品牌的持股者。只不过,她老爸当年的对手是外资,现在她的对手是国资。有人建议说,哪怕你是宗庆后,在国资面前也就是个鸡蛋,鸡蛋不能碰石头,宗馥莉应该打不过就打入,去获得股东的信任,成为一个新型白手套?可是这条路,大家大可以看看马云的下场。
综观1993年到现在,娃哈哈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后这么几十年中国企业沈浮的缩影吗?90年代初,中国推行国企改制,需要民间企业进来把将死的国企盘活,成功市场化,于是为民企大开绿灯;WTO前后,为了加入全球化赛局,通过民企引入外资;但是2000年开始,政府为了掌握经济命脉,就开始国进民退。到现在,恨不得民企和外资全部退场。
从头到尾,我们会发现,其实娃哈哈的问题,都并不是国进民退和开放市场之间拉锯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国有经济就一直没有真正退场过,就像娃哈哈体内一直盘踞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杭州国资。
就在刚刚过去的三中全会,“改革”二字打了满屏,但是不过是把过去的开放改没了,提出的口号是“推动国资国企坐大做优做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宗馥荔的机会。
最后,我们假设一下,如果当初娃哈哈和达能没有和解,而是娃哈哈赢了,会怎样?它大概率会成为下一个维维集团——被倒查30年。因为维维豆奶之所以被倒查30年这么夸张,正是因为当年的国资注入。党只是把钱暂时放你这里,并不是你的,迟早要你吐出来。也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阿里巴巴,宗庆后成为孤家寡人,黯然退场。
那么,如果当时达能赢了,如今会怎么样?当然依然会离开,就像千万个撤离中国的外资一样。达能赢了,或许会建立起自己的通路,建立起自己的上下游产业链,但是,通路需要的运输,把控在中共手里,产业链需要的一系列许可证准入门槛,也在中共手里。迟早,达能旗下的所有企业,不过是被中资收购的命运。就像苏宁收购了家乐福,或者中粮收购了麦当劳。让外资企业暂时坐大,对中共没有一点损失,因为迟早是自己的,这唯一的不良后果是,万一哪天粉红战狼又要抵制家乐福、抵制麦当劳,成了抵制自家企业而已。
如果娃哈哈和达能携手走向全球呢?会不会成为第二个shein或者temu?也不会,shein和temu最大的特点,就是绝对不煽动民族主义,闷声发大财,生怕被人知道他们是中国企业。但是在现在的环境下,即使低调,也时时面对着西方国家对于低价倾销的质疑,他们在意识形态化的紧箍咒下如履薄冰。娃哈哈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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