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林海雪原的清晨,阳光照进静静的林海(来源:shengjingyoujian/Flick)
【看中国2018年1月24日讯】1、
近来,东北很火。先是雪乡宰客,然后是整顿。哪知才整了顿,又是男导游打人,女导游宣称游客是羊,人家磨了几个月刀,就这两月宰羊呢。
再然后,是我这老花加近视都看得清的牌照,交警硬说不清晰。不但罚了款,更可怕的是,还把这拍下来,作宣传材料。
看来,传说中的投资不过山海关,也不是没有根据啊。
不过,我不是来批评的。我是来回忆的。我只想说一说,十年前我见到的那个东北,那个记忆中很美好,也很纯朴的东北,它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两相对比,未必然,十年前,我可能去了一个假的东北?
2、
2007年夏天,我和湖南作家远人有过一次为期半月的东北之行。那也是我第一次去东北。
坐的是绿皮车。时值暑期,买不到卧铺,只有硬座。我还记得坐我旁边的是一个满州里姑娘,姓张,她的名字我也记得:ZXY。
我们在车上聊了一会儿。张姑娘身材高挑,普通话标准,白皙的脖子近在咫尺,说实话,我觉得车厢里更燥热了。
总之,从张姑娘开始,还没出山海关,我就对东北有了好感。
3、
话说我们在硬座上只坐了两三个小时,就略有不舍地告别了张姑娘。我们没下车,而是转移到了餐车。一是为了喝酒,二是餐车座位宽些,空调足些。
在餐车,很快就发现一个和南方迥然不同的现象: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点盘土豆丝,没要米饭,而是要了一瓶——二——锅——头!一个人慢慢坐喝。
一个如此,两个也如此。更厉害的是第三个,她居然要了两瓶二锅头。
这让我和远人大感新奇,也深感压力。我说,远人兄,你不至于喝不过人家东北妇女吧?你是男人,你也是半边天哟。
远人苦着脸,完全可能。
我们的酒从中午喝到深夜,旁边的乘客也换了好几碴。后来,车到某城,上来一条健壮汉子。
几句话下来,那汉子说,咱们挺投缘的,我也去弄点酒来,咱们唠嗑吧——用远人的话说,这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唠嗑这个词儿。
好,那就喝吧。三个人一连买了三次酒,喝了足有二三十瓶海拉尔啤酒。
汉子在大庆下车前,给我们留了电话,盛情邀请我们返回时,一定在大庆停一脚,他要请我们喝个酒。
几天后,我在博客上记述这次旅行时,感叹说,“说句老实话,北方人的确比南方人耿直多了,大家都是喝酒的,看着就欢喜,几句话下来,就成了朋友。”
也就是这次旅行,东北的辽阔让我震惊。七月的东北,才凌晨三点过,天就亮了。火车奔驰在平原上,两旁都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地,风一吹,像波涛翻滚的绿海洋。火车开上半小时,也不见人烟和村庄。
4、
抵达海拉尔后,我们出去散步。河边,一些人在捕鱼,我们就凑上去看热闹。一个捕鱼的老头看出我们是外地人,主动和我们打招呼,还告诉我们说,他是市里的警察。
一会儿,警察从包里掏出一包油炸小鱼和半瓶酒,请我和远人一起吃喝。临走,又热情地约我们晚上再到河边去,他要给我们做烤鱼。想想夜黑风高人生地不熟,晚上,我们没敢去。
两天后到满州里,正在街头闲逛,突然看到一个美女向我们款款走来,还嫣然一笑打招呼,仔细一看,竟是火车上同坐了几个小时的邻座,那位张家的高挑姑娘。
于是三个人就在一家咖啡馆坐下来。聊了些什么,全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凉风轻拂的下午,彩色的尖顶房子让那座城市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
5、
此后,我们从满州里去漠河,火车要花整整一个白天,穿越茫茫大兴安岭。同样没有卧铺,同样到餐车喝酒。
下午,餐车进来一个中年人,披着一件油渍渍的衣服。他在我们邻桌坐下,友好地朝我们笑了笑。出于南方人的谨慎,我们只还了他半个笑。
中年人告诉餐车主任,他是另一趟列车上的厨师。餐车主任听了,立即热情地让服务员给他上菜和酒,请他慢慢喝。中年人也不客气,倒了酒,不时向我们遥遥举杯,隔三差五地聊几句。
到了他下车的阿龙山,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兄弟,要不跟我下车,到我家去,我让媳妇儿给你们做蘑菇炖小鸡,咱们再接着慢慢喝?
终于,远人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飞流直下三千尺。一个胖胖的服务员过来打扫,嘴里很轻地咕哝了几句——在我看来,这已经是非常客气非常给我们面子了。
孰料,一个一直在一旁看书的青年突然拍起了桌子:人家大老远出门在外,喝点酒容易吗?你这娘儿在这儿胡咧咧个啥呢?
餐车主任闻讯赶来,问明情况,竟责令服务员向我们道歉。远人睁大眼睛,好像酒都被这意外惊醒了。
6、
在漠河县城,我们租了一位姓姚的师傅的车去北极村。一路上,为了拍照,我们再三让他停车,他总是乐呵呵地说,好嘞。有时我们没喊停车,他觉得风景不错,也要主动停下来:这里不错,拍拍吧。
返程时,姚师傅又主动带我们去看一座有白玉观音的山。姚开的价钱是两百元,我吃饭时问过饭店老板,老板说至少也要一百六。但姚的两百元不仅包括车费,还包括门票。他和那看门的有点面熟,就说我们是他亲戚,从而免去了每人六十元的票。
回城时,因为是晚上的火车,我们想先去洗个澡,又由他拉到火车站买票,再拉到街上找澡堂。
晚上,我们乘坐由漠河开往哈尔滨的火车。这一次,直接从站台进了餐车。餐车主任很友好,听说我们要喝酒,挥手对大师傅说,“给他二位整几个好菜来”——结果,我们吃到了有史以来份量最足也最便宜的火车餐。
餐车人不多,半夜时分,来了一乘警。大约看到我们带着笔记本和专业相机,就好奇地问我们是哪里人,是来旅行的吗?当得知我们从四川和湖南来时,乘警很兴奋,兴奋地聊天,兴奋地发烟。
凌晨三点半,车到加格达奇,我完全不抱希望地问他,能不能弄到卧铺?乘警有点意外:你要卧铺?咋不早说,没问题。
中午,车抵大庆。我们在餐车上结识的新朋友已经和他的哥们儿来接站了。几个人直奔酒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酒足饭饱,还陪我们去看了王进喜纪念馆。游罢,送到火车站,方才握手作别。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位大庆兄弟,就像再也没见过那位满州里姑娘。先前几年,逢年过节还发个短信,后来手机丢失,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了。
愿他历尽沧桑,酒量一如当年。
愿她为妻为母,白皙一如当年。
7、
这次东北之行,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和美好的印象。印象中,东北人热情,质朴,好打交道,不像南方人那样心眼儿多。
如果要说负面的话,那就是熟人社会到了可笑的地步——在满归,我们在那个只有一间房子的汽车站排队买票。这时,后面挤来一老头,手捏一张写了字的纸条,大声对售票员说,我是某主任介绍来的。给我先买两张。
不过,那时候,你要是告诉我十年后同样的东北竟然殴打游客,竟然把去他们那嘎哒的人当成羊宰,说实话,打死我也不信。
我记得,回蓉后,我把东北见闻讲给我的朋友武志刚听。武志刚是黑龙江明水人,当年为了爱情移民四川。他总结说,北方地广人稀,人与人见了亲。
我还记得,当时广电厅附近有一家东北人开的饺子馆,我和老武偶尔去吃一顿。据老武说,这家饺子的东北味儿很地道。
老板是个丰膄的中年女子,和老武认了老乡。每次吃完饺子,总要用塑料袋包一些生饺子给老武。沾老武的光,我也曾得到过几袋。
如今,那家饺子店早已不见了。老武也作古好几年了。人不可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想,我多半也不能第二次踏进十年前的东北了。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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