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锦开枪打人和韩德强掴人是同一类事件──在中国,可以将一些人不当人。(williamhill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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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把9月21日发生的盘锦警察开枪事件和9月18日发生的韩德强掴八旬老人耳光事件看成同一类的事情,这两个事件,都发生在同一个前提下,这前提是:在中国,可以将一些人不当人。
枪是警察的执法工具,这种执法工具因为能直接伤害人的生命,《公安机关公务用枪管理使用规定》第二十二条规定“处理一般治安案件、群众上访事件和调解民事纠纷”不得使用枪支;第二十三条规定:“处置群体性事件时,一线民警一律不得携带枪支”。盘锦警察是因为“110接到报警”前去处理“前来铲平庄稼地”的人员与在此庄稼地上的承包者的冲突的,这连“群体性事件”都谈不上,但警察不仅携带了枪支,还朝承包庄稼地的农民开了枪。这说明什么?说明警察违法。
警察为什么会违法?警察已经习惯于“不把所有的人都当人看”。
开枪警察说他是“下意识开枪”,什么叫“下意识”?“下意识”是心理学术语,是指人的不自觉的行为趋向。开枪警察说,他发现一个带火的人朝他扑来,所以他“下意识”开枪了!也就是说,他“不自觉”地开枪了!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从此,所有的普通人见到警察的“下意识”动作,应该是逃跑。因为,当“开枪”成了警察的“下意识”行为,普通人不逃跑还有活路吗?
其实,真要说到“下意识”,那么当一个带火的人朝另一个人扑来,另一个人的“下意识”应该是躲避。如果这另一个人在此想的是“我要制止你靠近”,其行为趋向就不能称为“下意识”,即不能当作“不自觉”看,而是“自觉”介入了意识。如果想的是“我是警察我怕谁”,那是强烈的自觉介入了意识,“临危不惧”的勇敢将“躲避”的下意识驱赶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我认为,开枪警察说他是“潜意识开枪”更加确切。潜意识,是指人心理上潜在的行为趋向。潜意识行为一般是有某种心理暗示而引起的,开枪警察在作拔枪、开枪这些行为动作时,他接收到的心理暗示应该来源于长期以来他接受的教育:占人口5%的人不是人、阶级敌人不是人、妨碍执法的不是人、不用将所有的人都当人看。。。。。内心潜伏着这样的意识,只要手中有了枪,就会“下意识”地将限制用枪的法规不当回事,就会将凡被心理暗示过“不必当作人对待”的,“下意识”地对他们开枪!
真是不寒而栗!
我之所以将“盘锦警察开枪”与“韩德强掌掴老人”联系起来,是因为骨子里这两桩事其实是一码事,都是“不把一些人当作人对待”的结果。
我国曾经在足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官方舆论理直气壮地宣传“可以将一部分人不当人”。对5%的人实行专政,这是最高领袖的指示,对5%的人实行专政也就意味着可以将5%的人不当人。但最高领袖是个没有数字概念的诗人,对他来讲,95%也好,5%也好,都与“白发三千丈”一样,是形容词而不是量词。结果,中国就有了一大批“可以不被当作人的”的人。“可以不被当作人的”有一个专用名称,也是最高领袖赐予的,叫做“牛鬼蛇神”。俯瞰全国,家境富庶的整体成了“牛鬼蛇神”、名演员整体成了“牛鬼蛇神”、名教授整体成了“牛鬼蛇神”、名作家整体成了“牛鬼蛇神”,连在工厂企业中拿高薪酬的,都整成了“牛鬼蛇神”。仅上海而言,当时卢湾区、徐汇区和静安区中,不仅花园洋房的主人个个是牛鬼蛇神,居住在新式里弄房屋的高级职员高级知识分子,也每家门口都被贴了大字报,几乎每家都被抄家、都被冠以“牛鬼蛇神”。我1968年进工厂,被分配到一共十五、六个人的生产班组,这个生产班组中,“可以不被当作人的”有四个:一个现行反革命、一个历史反革命、一个阶级异己分子、一个坏分子,“牛鬼蛇神”要占去小组人数的25%!
“牛鬼蛇神”的队伍是不固定的,因为谁成为“牛鬼蛇神”是“不可知”的:你拿张报纸进厕所,你就有很大可能成为“牛鬼蛇神”——有着高度革命警惕的就尾随着,等着你将报纸丢进蹲槽——那时哪张报纸、哪个版面上没有领袖头像领袖语录!有些人是莫名其妙成了牛鬼蛇神:我有个邻居是个二十岁的小学教师,她因为写大字报时喊了一声“毛笔头掉了”,当场被人“揭发”,说她“反动”,说她诅咒“毛头掉了”,我的邻居就这样成了“牛鬼蛇神”,但揭发她的那个人同时也成了“牛鬼蛇神”,罪名是“扩散反动言论”!我同学的干娘开了家两开间的文具店,就算“资产阶级”了,为此就让她站在凳子上接受批斗,大热的八月天,有人趁机用烧得滚烫的熨斗烙她的臀部,过了个把月,我同学的干娘就因臀部溃烂而死!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有了,找谁去?找谁都没有用,因为她是“牛鬼蛇神”。还是到阎王爷那边去还算去得其所。
一个国家有如此多的人可以“不被当作人对待”,中国自盘古开天地,哪朝哪代见过?
不幸的是,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代人都见到了。见到这一切时,我们还都是“青少年”。因此我们中有些人至今还认为,他刚涉世时眼见耳闻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他把不正常当成正常了。
我们更看到了频繁的“揭发”。同事之间好友之间的互相揭发,骨肉亲人之间的互相揭发。有些“牛鬼蛇神”是被自己亲人揭发的。由于亲眼见到“牛鬼蛇神”极其恐怖的处境,而谁补充进“牛鬼蛇神”队伍又充满变数,就有人以“揭发”来求自保。这是人性的变态,人性因恐惧而变态。
韩德强对他认为是“汉奸”的人大打出手,并还振振有词“打人有理”,这是标准的文革式思维和文革式行为。韩德强出生在文革发生后第二年,他并非文革年代人,却像得到文革年代思维方式的真传。原来,“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的思维在一部分非文革年代人中,都已经“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了,可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起一直延续至今的“禁提文革”国策,酿出了什么样的果子!
事实上,从早不再是新闻的“拆迁导致自尽”、“拆迁导致自焚”,到“计划生育”可以堂而皇之残杀八、九个月的胎儿;从三鹿奶粉毒死婴儿到新建大桥整个桥面坍塌造成的车毁人亡;从杨佳事件到“药八刀”,都反映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旦“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成为了国家思维和国家行为,即使时间再短暂,也一定会在以几个“代际”计量的时间长度里,影响并毒化着这个国家的国民素质;只要“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成为了国家思维和国家行为,社会必将泯灭人性!1949年前后出生、五、六十年代成长的这代人——通称为“老三届”——是在当心灵是一张白纸时,完整接受了“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宣传的一代人。本来,八十年代已经出现的全民对文革的反思,足可以让当年五、六十岁和七、八十岁的一代留下他们宝贵的思考,用以警示教育后人,包括警示教育在当时属于承前启后的“老三届”一代,告诉他们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遗憾的是“89”结束了一切用自己头脑进行的思考,代之以“闷声大发财”的召唤。于是,“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的意识就长久盘踞在“老三届”心灵深处,成为他们的潜意识。随着“老三届”为人父母并进一步为人祖父母,“老三届”心中的潜意识如传染病那样,不幸成为了全社会人心中的潜意识,这个社会反映出来的各种现象也就越来越惨不忍睹!城里人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以来被医疗改革、住房改革、教育改革搞得捉衿见肘,表面上,是普通人利益不被重视、普通人利益受到漠视,实质上则是“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的思维在新历史时期的展现。而重庆的“唱红打黑”,干脆是明目张胆将“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的思维在21世纪再实践一遍!2012年9月18日,我们从全国各地的游行队伍中在“不约而同”呼唤薄熙来、从日系车主被打、日系车被砸中,又一次看到“可以把一部分人不当人”的思维在向人类文明社会的底线挑战!
我们这代人是在不但缺乏爱心,而且还缺乏人心的年代走来,当“国家行为”不愿面对文革年代发生的所有罪恶,当国家像瘌痢头忌讳光亮一样忌讳谈文革,那么,如今中国发生的事情无论怎样天理不容,都不奇怪!只要还将“文革”视为禁忌,只要教科书还不能直面文革的灾难文革的罪恶,再多天理不容的事情,都会发生下去,直到这个民族被开除出人籍!
我们作为平常人,我们能尽力的,是挖掘我们的文革记忆,这些记忆属于全人类。
2005年,我终于将《怀念早逝的关碧红》改定,在“后记”中,我这样写:
文革发动至今已经三十九周年了,当时不满十四岁的我,如今已年过半百。对于我们这代人和我们的上代人、上上代人为什么会“老戆老戆”,也许靠我们这一代的智慧还不能够回答,那么,就把我们的戆态戆样详细真实完整地记录下来,我们这一代人把各别的、零星的、支离破碎但不失真实的回忆都记载下来了,我们就是在把一个立体的、生动的、全视野的文化大革命场景呈现给我们的后代,他们会把这份记录当成最宝贵的财富传承下去。我们的后代肯定比我们智慧,他们一定会据此总结出二十世纪下半页的那几代人为什么会“老戆老戆”的答案。他们会为我们总结的,为中华民族总结的。但“记录”这件事情,只能由我们来做,因为我们是这段历史的最后见证人,没人能替代我们。
我相信,我们的见证词,终因为我们是这段历史的最后见证人,而显示出份量。
2005年1月27日,这天,以联合国的名义悼念奥斯维辛死难者。今天,我们作为文革历史的最后见证人,希望能看到:总有一天,以联合国的名义悼念文革死难者!
(原标题:盘锦开枪打人和韩德强掴人是同一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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