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派系冲突多严重,党仍须标榜团结一致,且伟大光荣而正确。(图:Getty images/williamhill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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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事件显示,不管派系冲突多严重,党仍须标榜团结一致,且伟大光荣而正确。
三千三百万重庆人民衷心拥护党中央的正确决定——这是四月十一日《重庆日报》的头版标题。倘若你生活在这个城市,一定颇有魔幻之感。仅仅几个月前,你还每天沉浸于一场“迷你个人崇拜”的空气中,薄书记的身影出现在电视、报纸与网络上,他的思想与谈话牢牢控制着一切。几年来,他在重庆推行的政策令一些人倍感厌恶,也赢得了一些人的心。他似乎把这座巨大的山城包进了一个时间胶囊,把它送进另一个时代。他也希望借此把自己送到权力的另一个阶梯。
有段时间,“重庆模式”的讨论甚嚣尘上,地方大员、政治局常委、国外政治人物、学者与记者纷至沓来,红歌从重庆唱到了全国。或许因为政治空气太过沉闷,连一些自由的头脑都开始对薄熙来有所期待——不管他的手段多么令人不安,至少打破了沉闷。因为现实的种种困境、长期的思想荒芜与道德麻木,各种煽动言论、倒行逆施似乎都有了合法性。
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志得意满的薄书记不仅丢掉了前程,还可能锒铛入狱,重庆模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料。而各个地方政府纷纷表达对中央决定的支持,最卖力的是重庆,包括薄熙来昔日最重要的助手。仿佛他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除去他下令栽下的银杏树,什么也没留下。
一些人长叹一口气,中国至少不会再走向极左的路线,中国延续了几年的左倾思潮也暂告一段落。一种暧昧的希望也再度兴起,中国又一次面临权力交接,它不仅存在着派系上的争执,也有代际更迭。所有熟悉中国政治的人都知道,在国家与社会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上层内部的纷争,最可能带来直接的变革。但同时,你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从权力斗争的过程到善后处理,都遵循着老模式。局外人很难清楚这个事件的过程,中南海内的权力斗争从来激烈,高大的红墙象征了历史的延续——不管你声称建设的是“共产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这样的新社会,用的是“总书记”还是“共和国”的新名词,它仍充满了宫廷色彩,它强调封闭、阴谋、残酷。但这些激烈的斗争从来掩藏在表面的平静下,富有洞察力的学者白鲁恂(Lucian Pye)早已发现,不管派系冲突多么严重,政治理念一定要标榜一致与团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整个系统的延续性——个人、甚至整个派系都可以被牺牲掉,但党却光荣伟大、一贯正确。于是,当邓小平上台时,人们欢呼春天的到来,庆幸躲过了四人帮的道路。而现在,中国不必面临极左的复辟。
“人为的辩证法”,以撒.伯林曾用此来形容斯大林时代的统治术。斗争的路线总在改变,你今天还走正确的道路,明天就可能成为牺牲品。没有人是安全的,他必须竖起耳朵,紧跟形势变化。这种统治方式既可以不断动员社会,又不断打击过头的热情,还在一些时候,让人们发泄积郁的不满。而随着时间的延续,这套统治系统还有了自己的意志,即使没有一个强硬的领导人,仍能自动运行。在斯大林去世后,苏联仍遵循着这套逻辑,赫鲁晓夫的解冻、勃列日涅夫的停滞,倘若不是戈尔巴乔夫出人意料的改革,这个体制必定还能延续时日。
中国共产党的体制受苏联影响甚深,它是宫廷的权谋与列宁主义的结合体。也像昔日苏联一样,这套统治术面临着不断衰竭。《重庆日报》的标题延续路线斗争的风格,读者们却再不会像粉碎四人帮时那样的雀跃。但你同时又感到,人民又是多么容易满足,他们从未有清晰的政治诉求。
中国正处于一九八九年以来最显著的政治危机中。邓小平在一九九二年作南巡讲话,为过去二十年的中国提供了一种统治形态,你可以简单地把它称作“市场列宁主义”——维持政治权力垄断,但给予人民挣钱的机会。它也辅助以狭隘的民族主义作为社会情感联系,全方位收买社会精英。这种统治方式在零八年的奥运会达到了顶峰,似乎大获全胜。
但危机也在此后迅速浮现。重新扩张的官僚系统不仅垄断了政治权力,也瓜分了主要的经济机会,它们变得日趋傲慢、掠夺成性,社会流动性大幅度衰退。而“维稳系统”则不断加剧各种社会矛盾。民族主义带来的集体幻象也迅速解体,新富阶层的集体移民表明了社会精英们的整体性不满,一种受挫感进入每一种人群。更重要的是,比起二十年前,中国的社会系统已迅速发育,有着越来越强烈的权力与权益诉求,而新技术革命给予了他们联结与动员的方式。国际局势正发生新的变化,从埃及到缅甸,新一波民主化浪潮正席卷而来,人们也逐渐意识到,新的革命并不意味着分裂与流血。即使不做根本的改变,中共新一代的领导者也必须与中国社会缔结新的“社会合约”,进行再一次的权力下放。但很有可能,它不过是路线的另一次调整,它暂时安抚了不安的社会,但这个系统的核心逻辑却未发生任何改变。它还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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