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1年10月于达兰萨拉举行的一次抗议活动中，藏人僧人手举有自焚者遗像的标语牌抗议中国对西藏的统治。 摄影：洛桑旺杰
当她还是少女时，一年中最让才让吉开心的日子，就是每年牧区的牧民们准备搬往夏季牧场的那个晚上以及从夏季牧场返回的前夜。在中国的甘肃省哲托地区生活着30多户游牧民，他们的生活节奏一直是随季节而变。春天他们将全部的家当放到牦牛背上，然后骑着牦牛，赶着牲畜，去往高地和山谷。在那里，牲畜有肥美的水草，孩子们在清澈的湖泊和山间小溪中有青蛙相伴嬉戏。冬日来临，他们再返回到海拔较低的牧场。
在牧场搬迁的前一天，所有笨重的什物都会提前打包带走。女人和孩子们会多留一天，睡在星光灿烂的草原上，等着第二天才出发。这是才让吉最快活的时光。
“我记得她总是很兴奋。她喜欢和她的兄弟姐妹，还有她的表兄妹们一起露宿野外。”她的一位亲戚上个星期接受卫报采访时这么说。“即使她长大上学之后，她也喜欢和她的家人住在夏季牧场。她不怎么喜欢镇里。”
三个星期前的一个下午，已是20岁的才让吉在玛曲县的一个菜市场将自己点燃。她最后所做的事情是走进一个公共厕所，脱掉她身上的藏装外套，再把5升汽油浇到身上。然后她走向菜市场，点燃了自己，成为不到一年之内的第23位自焚的藏人。
而最近几周每隔几天就有这样的自焚消息传出。仅才让吉之后又有7名藏人追随其后，其中包括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到访印度之前在新德里自焚的一位27岁的藏人。在印度山城达兰萨拉流亡藏人社区的街道上，到处贴满了被当地流亡藏人称为“烈士”的照片。最近的一位是44岁的农民。没人怀疑还会有更多的类似事件发生。
在达兰萨拉（达赖喇嘛自1959年的反抗失败流亡印度后就居住于此），流亡藏人说是中国当局的高压政策及其所带来的绝望造成了自焚的发生。从一所（译注：境内藏地）寺院里偷偷带出的信件，列举了当局在藏区学校对藏语教学的种种限制；而大量增加的安全部队的监控，以及对宗教活动的新增管制措施，则是两周前在他自己的寺院门口自焚的34岁僧人（译注：即3月14日在青海省黄南州同仁县自焚的隆务寺僧人加央华旦），之所以自焚的原因。信中并提到，另外一个因素则是持续性的强制游牧民定居的政策。
而中国官方则指责这种行为是“分裂分子的阴谋”或称他们为“犯罪分子”。中国官方的新闻媒体声称才让吉因头部意外撞伤患上了忧郁症。但她的亲人们（在接受采访时请求匿名）则讲诉了完全不同的故事。
才让吉出生于1992年，是一对牧民夫妇的第二个孩子。她家乡所在牧区有30多户牧民，她的成长岁月一直都是与作为牧民命根子的牦牛、马和羊群相伴。她很少到摩托车程需2小时之遥的玛曲县县城，那里才有离牧区最近的学校和简陋的医院。他们就这样一直过着质朴、简单，也很艰苦的生活。才让吉的家人曾眼看着牧区的女人在临盆时由于缺乏起码医疗条件而亡故。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写字认字。
然而，也有变化发生。当才让吉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亲人回忆道，政府出台了新政策，牧区的每户牧民只允许保留一小块放牧地，并且还要用铁丝网将草场分开。以前那种在高原草场上自由自在放牧的日子从此结束了。
另一个变化就是教育。牧区的孩子从来都不用到远离牧区的镇里上学。但是新学校建好了，而且很大程度上这些新学校是专为将牧民大量集中移居到像玛曲这样的县城而修建的。才让吉尽力说服她的父母，让她和她弟弟到县城的藏族中学去读书。最后她的姨妈帮忙说服了她父母，在她11岁那年，才让吉开始了她必须住校的学习生活。
“她学得很棒，虽然像很多牧区的孩子一样上学晚，但她很快就跟上了。她的老师们都说她是其他同学的榜样。”她的亲戚说。
3月自焚身亡的才让吉就读的玛曲县藏族中学（学校图片由唯色补充。）
3月自焚身亡的才让吉
尽管学习不错，才让吉并没有忘记她自己来自哪里。由于有限的放牧区域使得畜牧业不断萎缩，才让吉的许多牧民亲戚现在也只好搬到玛曲县城居住。但是在寒暑假期间，才让吉更宁愿回到牧区与其余家里人一起生活。才让吉上学的县城不断扩展，新修的马路、商店以及大量的汉人移民，与牧区乡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每次从学校回来，她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生分。她也长大懂事了，能帮着干一些家里的活，比如照看牛群、羊群什么的，对此她仍然觉得很有乐趣。”她的一位亲人回忆道，“她的嗓子很好，每次牧区有什么节日的时候，她总是应要求为大家唱歌。”
日子就在这样的节日以及相伴随的宗教仪式之间慢慢流逝。藏传佛教的仪式被精心、仔细且显而易见地保持、传承着。就是在夏季的草场，也会专门搭一个小帐篷，供奉佛陀和尊者达赖喇嘛的法像。
“对于我们来说，宗教无处不在，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她的亲人说道。
如果说作为一个少女，才让吉没有任何预示她会触及“政治”的迹象，那么后来她酷爱读书，对知识充满渴望，则可能是一点征兆。
“当她回到家里和家人呆在一起时，她总是带着书。晚上当我们睡着以后，她仍然会坐在那里借着烛光看书。”她的亲人解释说。
要拼凑出是哪些事件导致才让吉走上自焚之路是很困难的。这种行为本身并不符合佛教的基本教义，虽然达赖喇嘛从不鼓励这种行为，但他也说他可以理解这种行为背后的原因。不过，即便才让吉没有主动地寻求参与抗议活动，她也会很快发现自己被动地陷入了漩涡的中心。
2008年春，她目睹了近几十年来西藏最大的一次动荡。和平的抗议示威随着安全部队的开进镇压，在许多市区和县城演变成了骚乱。在玛曲县，有警车与政府部门被焚烧。在随后的大规模镇压中，据西藏支持者、人权组织和西方国家的报道，有成百上千人被抓。
但是动荡并没有结束，至少在玛曲县没有。2010年，才让吉所在学校成了抗议活动的中心。学生们在玛曲县举行了要求自由和西藏独立的示威。虽然有几十人在这次抗议中被抓，一个月后又发生了另一次抗议活动。此后一位深受欢迎的校长被开除，至少有两位教师被监禁，从而激起了更大的愤怒。才让吉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活动的氛围之中。
在2008年的动荡之后，藏人的“政治觉醒和民族意识”达至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一位在达兰萨拉的僧人上周这样解释。他要求不要公开他的身份因为担心他将来回到西藏会遭到报复。“随着网络和手机的普及，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达赖喇嘛，听到抗议甚至自焚的消息。这和以前相比是很大的变化。”他对卫报说。
一月初，才让吉在与她的一个亲戚谈到一连串的自焚事件时表示，她很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人可以像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她说。
在冬季牧场与家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月的寒假之后，在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才让吉自焚身亡。之前的晚上她住在一个亲戚的家里，第二天一个朋友用摩托车把她送到了学校。但才让吉并没有走进学校的大门，却直接走向了县城的市区。因为她若是在学校报了到，她将会连累学校老师担负责任，可能使老师遭受报复。 一个加油站拒绝卖给她汽油。第二个加油站卖了，才让吉最后的录像监控画面显示她正在加油站买那五升汽油。
几个小时过后，武装警察将才让吉烧焦的尸体抬出了玛曲县的菜市场。
来源：英国卫报
住南亚地区记者贾森·伯克（Jason Burke）3月26日发自达兰萨拉
译者：Tenzin Losel，傅春雨 @boattractor_cj
（编者注：本文于3月27日登出前曾经过修改，删除了有关才让吉死亡的细节，以符合卫报报道自杀的相关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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