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到美国（老革命的新问题）

据美国移民局一九九一年八月公布的一项资料：已经实行了一年半的“投资移民法”，从全球各地只收到七十份申请。引人注目的是，在来自至少二十三个国家的投资者中间，中国一家竟占了十分之一。我们的阿旺就是那七位“中国大款”中的一个。他白手起家，是个体户，土财主冲出中国，走向世界。

阿旺皮厚心黑、不辞劳苦，但是他还怜妻爱子。生怕一场天灾人祸，将他聚敛的不义之财扫荡殆尽，娇妻幼子无以为生。于是想把财产转移出去、易地而居，以期“前嫌尽释，安全无虞。”阿旺的家族一向守土自耕，没有人漂泊异乡。他又不具备老外所需的长才。所以，无法按普遍的方式向国外移民。“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是他的处事信条。走投资移民之路，既符合他“成功生意人”的形象，又维持其“身为老板，有权挑肥捡瘦”的地位。他不知道，美国虽是商业社会，却还有不难以动摇的法律制度。到了这里不久，阿旺就像当年应付不了文革新形势、动辄得咎的刘少奇那样哀叹道：“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了。

做惯买卖的人当寓公是会憋出病来的。阿旺大事做不来，只能“再作冯妇”，重操早年的营生：开餐馆。到美国考察一番，在朋友帮助下，他选中了一家中餐馆，几十张桌子、还带酒吧。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他买了全部房产和设备。花费正好是投资在“经济发达地区”所要求资金的下限：一百万美元。依照另一项重要规定，阿旺请了十个工人，给他打理厨房和餐厅。然后，他们一家便领到了为期两年的临时绿卡。他的餐馆只消维持现有的规模、运行两年，他们的绿卡即可转成正式。

阿旺置好一切，正在择吉开张。市政府得知这家餐馆换了东主，派人来做例行检查。发现了一大堆问题：厨房里水池的数量多于下水管道、通向地下室的木楼梯有点摇晃、餐厅里的厕所得男女分开、消防设备不足等等，几乎一无是处，不予核准开业。阿旺没想到，美国政府对私人小生意管得这么细。他又听说即使有亲戚朋友在政府里做事，也不可能对他网开一面。幸好他当过建筑队包工头，本是能工巧匠。上述疵漏，他都知道如何修理。只见他前后察看一番，把需要的工具和用料一一开列清楚。随后就领那十个手下，动手修理一切。阿旺计算过，请人来做比自己做，至少多花五倍的钱。他的财产数额折合成美元之后，只剩了八分之一。投资以外的各项开销又比国内贵得多，不能不省着点了。而且，阿旺对自己的技术一向有足够的信心。

一个月以后，这家十年历史的餐馆焕然一新了。阿旺通知市政府前来复核，来人并不查看改过的各处，只照着上次的检查记录，向阿旺要水管、木器、电力、内装修、棚架等各专业施工队的工作报告。他没有，来人问：“没有？你怎么说已经完工了？”阿旺不无炫耀之意地指指自己的胸口说：“都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你有那么多种营业执照吗？”来人吃惊了。他答道：“一样也没有，但是这些活儿，在中国的时候我都做过。”检查的人好不容易才弄懂阿旺的来历和现在的想法。他耐着性子告诉阿旺，餐馆是公共场所，一切卫生和安全设施，都关系到千万人的健康。只有经过考核、训练的专业施工队，才能担负工程的质量责任。说着，他学阿旺的样子指着胸口说：“我也会几样手艺，但是，只敢用来改造自己的家。”一番话，说得阿旺瞠目结舌。

定下心来之后，阿旺想，反正装修已毕，找到那些专业施工队，花钱买他们的名义不就行了吗？谁曾想，“美国的乌鸦更黑”。那些专做装修的人认为，受贿得钱少，还担着责任。谁也不肯收他一点钱，就开施工证明给他。阿旺只能转而寄希望于他们只做做象征性的修理。那些人来餐馆看了阿旺的活儿，随便挑个错，就说得全部返工。大家都想少用工料，多赚钱，没人吃他请客行贿、软磨硬泡那一套。阿旺计无可施，只得任人宰割。一切按政府要求做好之后，算算总账，为修理、装修一共用去了三十万美元，延迟营业两个半月。

开张之后，阿旺操起昔日的技俩：小有腐烂变质的食物，照样卖给顾客。人家吃剩的饭菜，加工一下，又端了出来。没过多久，就被客人检举、卫生部门追查、吃了罚单。他雇用的美国工人，也不吃他颐指气使的那一套，还经常吵着要他加工资、斤斤计较地同他算加班费。阿旺穷于应付店里店外的工作和人事，餐馆的生意平平淡淡，总算维持了两年，一家人的身份都转成了正式永久居住。

拿到正式绿卡不几天，阿旺忽然接到通知：到市政府环境污染办公室来一趟。指名要见他的是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你的餐馆不能再营业了，据我们调查，那所房子是违章建筑，它的前身是一个汽车加油站。”这轻声细语的两句话，对阿旺来说不啻是睛天霹雳。他知道，美国的法律规定：任何生活设施不能建在重污染区，汽车加油站旧址是其中的典型。眼看着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阿旺急了：“原来检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事儿呢？”小姐不疾不徐地答道：“这要好几个部门合作调查，再做决定，我们公事又多，所以……。”说着，递给他一份正式公文。上面的措辞，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阿旺欲哭无泪，也不敢再去找人通融。上次就差点被装修卫生间的公司向法庭告他行贿。前一位东主早已不知所踪，即使找到他打官司，肯定也极难缠。他唯一的希望是，有人鬼使神差地来买他这块地，再开加油站。而他自己是没有这份财力的。

晚上，阿旺在家借酒浇愁，忽然他兴奋起来，抬头问老婆：“花一百多万美元买三张绿卡，全世界除了咱们，谁有这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