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佝背弯腰,偷偷摸摸穿电容器。今天我有了新式武器:竹制镊子钳。上月,丈夫做了有机玻璃镊子钳,虽然晶莹剔透光滑玲珑,但夹起薄如蝉翼的膜,有杀鸡用牛刀之感。今天我要试验竹制镊子钳的功能(金属的不能带进来)。
要把青涩的竹子,做成开合自如的镊子钳,需要多大功夫啊。就是把它送进来,也费了多少口舌。结果很快出来,虽不能和金属媲美,比有机玻璃强多了。
握着镊子钳,幸福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快干!穿半个是半个,赚半点是半点。我不是为监狱创造产值,我是为了仅存的尊严,我是为了见我的亲人。
老三毛如黑色鬼魂,在我身后转悠,偷觑,寻找下手机会。
"531出来。"456一招手,我急忙冲出去。脱离狼眼的觑觎,使我有了翻身感。半小时后,二幅淋漓的对联高高挂起:认罪服法走新生之路,洗心革面和过去告别。
"明天开会,今天先制造气氛。"456端详对联若有所思。
456是盗窃犯,怎么看也不像贼。相处甚久,她从未吐露半个字的案情。只听说她是单位财务,出国前奉领导旨意拿了支票,登机前被请回局里。在取保侯审期间,她自杀二次,最后被判三年。
她不受贿,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遗风;她不发怒,奉行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庸之道。她矜持而淡然,拒绝密友也拒绝敌人。虽细皮嫩肉,所有劳役拿得起放得下,几乎达到完美程度;虽学历中专,娟秀的字体,谦和的谈吐,显示她深厚的文化底蕴。我真庆幸是她,而不是一线天做我组长。
今天开减刑大会,真正的几家欢乐几家愁。"这就是前上海市委委员王秀珍。"200一努嘴。"她减过刑嘛?""没有。开会时弓背佝腰写啊写。""认真是她特点,也是她致命伤。她是历史的产物,是政治运动的牺牲品。""你同情她?"200不满地说。"土壤有毒,果子也有毒;河水污染,鱼儿也污染。""这话......有道理。"200思索着。"听党中央的话,是她永远不变的思维定势。她是岳飞。"就是忠愚。"200会意地说。
监狱长发言后,减刑者发言。虽然案情各异,减刑各异,主旋律毋容置疑,就是‘三个感谢'。主旋律后是和声,再一次烘托主题突出主题。一个精瘦的犯人上台了。
"我知道他!"200激动地说。"76年时,他上街游行还推倒警车。""是不是市府门口警车被烧的事?""是啊!警车被烧他判无期。进来时是学生,现在都成干瘪老头了。人家都说他傻:文革后期发现被骗,于是愤怒而游行,于是抗议而推翻警车,最后判无期。"
"......在政府教育下,我认识到自己所犯的罪孽深重。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这次减刑4个月,说明党没有抛弃我,我要靠拢政府靠拢党,争取做党的好孩子。"说到这他给队长深深一鞠躬。
我的心一阵阵刺痛。判决时痛下杀手判无期;减刑时只减4个月。重判你,还要让你匍匐在地感激涕零。好一个无语话凄凉。
388把返工的电容器发下。一层层打开,既不少薄膜也不少零件。可是一上检验台,就发出‘吱'的怪叫。
"电容器讲究手势,144个动作要一气呵成,娴熟是做电容器的诀窍。把油从铜板中穿过不沾油,说的就是这道理。"456耐心解释着。
我揣摩着她的话。深呼吸轻出气,摈弃杂念意守丹田,一鼓作气做完144个动作。再上检验台,果然没有了怪叫。大喜过望我再接再厉,终于水到渠成渐进佳境。
突然零件断档,于是我又一次拿起生疏而沉重的竹针。"我的针呢?"200叫着。"上趟马桶就不见了。"
"谁拿的自觉拿出来。"456平静地说,她已经司空见惯。"谁偷的站出来。要偷就偷我的,干吗偷刑期长的?"250一拍胸脯。
"谁偷的拿出来。""没良心的。"四周虽然有谴责,依然不见针的踪影。
好一个釜底抽薪。一套针有五种规格,抽掉一根就完了。让家里捎,要等到接见日。这里的活耽搁几分钟也不行。拉下一月分,影响全年分;影响全年分,断了减刑路。
"毛衣干吗不放好?"贾母气势汹汹地说。"我去小便。""刑期介长,生活还没有长脚好。针掉了,你就等着吃足20年官司。""哇!"200哭了。"什么事?"朱队长走过来。
"朱队长!200的针被偷了。""五分钟后不见针就搜监。"朱队长严肃地说。
五分钟过去,针没有露面。朱队长和组长进小号,一阵‘乒乓'又进了第二间,第三间。当队长走出第三间时,长脚如释重负吐了一口气。小诸葛朝她一瞥,五分钟后直奔马桶。
一直搜到第十间,依然不见竹针靓影。就在大家犯嘀咕时,朱队长重杀第三间,半分钟后举着针出来。
"我的针啊。"200激动地叫着。"你这个贼!"贾母指着长脚骂,忘了十分钟前对贼的吹捧。"朱队长的回马枪杀的准。"
"放下活开会!"456拿出记录本。
"谁让你不藏好针,我本来就是贼。"读完检查,长脚没有羞郝,相反还埋怨200。
"难道是我不好?""你引诱我犯错。"长脚笑嘻嘻地说。
对她的寡廉鲜耻我不惊讶,我惊讶的是小诸葛怎么把情报透给朱队长。没见她张嘴,没写她写条子,更没见做手势。看来她一定有特异功能。
"洗澡了!"贾母一颠一颠跑来,确切说是滚来。本就圆滚滚的她,穿件黑白二色呢大衣,更像足球。她最近的受贿上了一个台阶。破鞋子破袜子破军装一概扫进历史垃圾箱,取而代之的是个崭新的世界。
"阿奶侬真漂亮,像老寿星。"老三毛咧开嘴,虽努力笑,腮帮子还是直直朝下坠。和贾母油光水滑的皮肤比,一个是上弦满弓,一个是提不起的豆渣。
"阿奶侬真漂亮!他奶奶的!真不知谁比谁更是老奶奶。"250骂着。"关你啥事?你这个13点。""你这条专舔屁眼的哈巴狗。"250大骂。"阿奶,她说我是您的哈巴狗。"老三毛撒着娇。"你这个死货,贱货。"贾母骂着走开了。"连阿奶都不理我。"老三毛叹了口气。
此刻小组正进行浴前热身赛。有人取盆翻衣,有人用邮票换洗头膏,有人把食品产品藏掖好-在这里不偷的就是大粪。
456拿着纸,下面一片安静。"432,567,891用9号龙头;531,100用5号龙头。"名单让我一忧一喜:忧的是和老三毛共龙头,喜的是就二人。
388走在前,一帮人汲着鞋随在后。老三毛一溜小跑追上388,一番耳语,388从队伍里揪出一阶级异己分子:没完成劳役想洗澡?幸亏有群众举报。
浴室蹲在大院东边,西边放马桶。百来个马桶相叠逶迤,情景甚为壮观。当中一块水泥地,专门洗衣服。院子不大,却要承担近千人的拉屎撒尿洗澡洗衣,可谓任重而道远。
离浴室还有20米,就有人发起最后冲刺。我进来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不但龙头爆满,更衣箱也爆满。说更衣箱还不如说垃圾箱,不但肮脏潮湿,连门都省略了。
浴室有12个水龙头。除了流不出水和光流冷水的,只剩9个龙头。一个龙头挤3人,有的4人。这要视被淘汰出局的人数而定。一般情况下,‘一对'的待遇属于组长。
从通水到关水总共五分钟。这分秒滴答掌握在贾母手里。她可以让你洗的热血沸腾,也能让你洗的瑟瑟发抖。小组若有劳积会成员,个个是浪里白条,尽情在水里扑腾踏欢;小组若有人得罪贾母,个个是蜻蜓点水,只在皮肤洒点水而且是冷水。
我走进去时,老三毛龇牙咧嘴洗的欢。她大口吸气,大口吐气,搓了上身搓下身,擦了前背擦后背,全身心沉浸在热水给她带来的喜悦中。
我站在水的边源。想进去,免不了口舌之争;不进去,我就洗不了澡。长脚乐着笑着,她希望我冲进去,这样就能看一出好戏。
老三毛突然钻出龙头朝外走。我急忙钻进水中,刚淋个半湿她又杀来。我急忙躲让,还是被顶了一下。我痉孪:和毒蛇亲密接触,也没这么恶心。
老三毛站在水中央,不但洋洋得意,还示威地看着我。这是讹诈的最佳时机。要么交易要么战争。交易蓄谋已久,战争求之不得。交易,能一饱口腹;战争,能释放膨胀的压抑。
我一动不动。老三毛兴奋不已。她洗着扭着,随之发出‘嘿嘿'的笑:征服她人,能带来生理上的快感,精神上的满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像困在沼泽的败兵,一动不动。
一条身影窜来。"老三毛,睁开你的狗眼。"怒喝中,老三毛的招风耳被扯的高高。
是小诸葛!是一丝不挂的小诸葛!是一丝不挂的小诸葛,拎着不挂一丝的老三毛。"你!"老三毛浑身发抖。
"你不是说我是阴阳人吗?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否阴阳人?"小诸葛虽光身光腚,但威风凛凛。"我没说过。""你不是说我白虎星吗?"拎着的耳一点点上提。"你还赖?""我说我去死。"老三毛是发誓,耳朵还是上升。要是上面有钩子,那和肉铺挂肉没区别。
"说过没?""轻点。""说过没?""我说你是克夫的白虎星,是晦气的扫帚星。我是畜生猪狗。""还说了啥?"小诸葛急起直追。
"啊!"老三毛发出一声惨叫。"......说你是个养不出仔的阉婆。"
小诸葛一手叉腰一手拎耳;老三毛一边掌嘴一边发抖。机不可失,趁二军鏖战正酣,我冲进水里洗去满身油垢。
洗完澡队伍返航。小诸葛走在队伍前头。她昂首挺胸,一付大仇已报,耻辱已雪的凛然样。老三毛走在队伍后面,她耷着脑袋,一付家当输尽,脊梁已断的沮丧样。
上楼了。快到三楼时,老三毛如离弦之箭,从队伍末梢窜队伍前头,又一个冲刺上了楼。
"报告组长我被打了。"悲楚的叫喊后,老三毛一头朝456冲去。456在检验电容器,不要说抬头,连眼皮也不抬。
"组长,你要为我主。"老三毛掳起袖子。"我牢记你的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是嘛?"456眼睛盯着零件,例行公事地问。
"我为了维护纪律。她是对抗改造顶风作案。"老三毛加重语气。"谁打你?"456把电容器放进脸盆。"小诸葛!""谁?" 456倏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大放异彩。"你说谁?""小诸葛,这里还有伤。"老三毛又撸起袖。"你不要急慢慢说。"456端了凳塞在老三毛屁股下。
"这......"老三毛呆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慢慢说。"456一脸和蔼,随手把她衣领上的一根头发掸去。"这......"惊人之举让老三毛晕了。"谈事情经过,越详细越好。"456拿出纸和笔。老三毛干瘪的胸脯如抽动风箱:这是小组立案的标志。
在这个以盗窃为主,诈骗为副的小组,文盲是遍地的蒲公英;456和小诸葛就是臭老九。
眼看456落实了政策,自己却照不到阳光,小诸葛又怨艾又伤心。含金量最高的学习组长无望,劳动组长又被388雄踞。一番计算,找到537贪污证据,并让她下了台。但是胜利的旗帜没插在自己阵地,胜利的果实却落在456篮子里。
这是双重打击-不但买了鞭炮让别人放,自己还成了别人的卒子。回头望,只有楼面劳动这个位置。但是撼山易,撼贾母位置难!
要是目不识丁也罢了,要是无才无韬也罢了,怎奈天生我材,天降大才却憋屈至此,整一个死不瞑目。
权衡一番,小诸葛决定走农村包围城市之路。几个回合下来,卫冕者卫城有方,攻城者攻城不得,反落下野心之嫌。456不受贿,不结党,不口无遮栏,不鸣冤叫屈,真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小诸葛思量后,决定广揽食客,走拢络人心的孟尝君之路。
最近小诸葛忒忙。不但为婚姻岌岌者出锦囊妙计,还为不识字姐妹写认罪书稿。今天塞几张手纸给阿狗,明天送邮票给阿毛。星期天更是高潮日,测字算命,摆摊打卦,解疑排难,出谋划策,比当年的宋江还有口碑,还能诉讼。不但收获‘及时雨'美称,小组基本团结在以她为核心的周围。
对这,456视而不见甚至熟视无睹,有时还为第二核心创造条件,这就进一步奠定了她在小朝廷的基石。
就在她人气渐高,夺魁声渐高之际;就在风闻456卸下生活组长职物之际;小诸葛却在浴室,上演了一出光腚保卫战。
对光腚保卫战的评价,就是对小诸葛的评价。凭心而论,保卫战不是456编织的圈套,而是她为捍卫尊严而打的自卫反击战。
"......我正洗澡,拳头雨一样落在我身上。虽然被打的伤痕累累,一想到监狱纪律,决定做一个打死也不动的......""邱少云。""对!就是邱少云。""以英雄为楷模。""受伤事小,纪律事大。孰轻孰重我清楚。"老三毛挺起胸。
"这说明你改造的决心。"456春风般地微笑,还把自己的景德镇杯子递过去。老三毛激动的站起来。就是官员对上访者,就是警察对肇事者,绝没有这待遇。
"坐下,你受苦了。"456体体恤地说。老三毛热泪盈眶,这是吴清华遇到洪长青啊。
"面对暴行我当即高呼口号:捍卫监狱纪律。""很有觉悟。"456温暖的手,握住对方的爪子。"虽然我大声叫唤,冷拳还是一下一下砸来,砸在我胸口上。"
"接着说。"456拍着老三毛的肩,以资鼓励。
"我越是呼口号,拳下的越重。开头我还撑着,后来被打的失去知觉。
"你为啥一句也不问我?"小诸葛抗议着。"我不需要问。"456一脸灿烂。
"只问你需要的,倾向性是否太强?""悉听尊便!"456做了个优美姿势。"继续说!"
"重拳一下接一下......但我坚信党的政策,坚信监狱纪律,坚信政府会正确处理。"在她绘声绘色的叙说中,一个江姐出现了,一个贞德复活了。
"这事发生时谁在你身边?谁能证明?"456毕竟是456,取证绝不凭一腔热情。"531当时就在我旁边。"老三毛朝我一眨眼。
最近,小诸葛视我如敌。自从和456联袂出黑板报后,她把我看成卖身求荣的汉奸。我有我的苦衷:我只能用学习分来弥补生产分。不然,我就是鲨鱼群里的掌中物。
"她没有打她,她只是拎起她耳朵。"我清晰地,一字一字地说。在满世界谎言里,我不愿意再添一句。
"531说的对。我只是拎她耳朵。"小诸葛精神大振。"关于打和拎的概念,由队长说了算。"456微笑着。
"我要解释:因为队长没看见。""你是说队长没辩别能力?你是说队长解决不了问题?你是说这事还要上联合国安理会?""我......不是这意思。"三个大问号砸的小诸葛结舌:这是上纲上线大问题。
"456,她一贯妒忌你,一直想要取代你。"老三毛嚷着。
"你进小监不许发声。"456对老三毛大喝一声,完全体现‘疏者宽亲者严'的原则。
"所有人全进小监,把监规手册拿出来。"456莞而一笑,翩翩飘进办公室。小诸葛呆若木鸡。
"哼!想跟我斗做梦!"老三毛一进门就嚷着。"老娘14岁闯荡天下,啥样河没趟过,啥人没制服过。长的短的,方的圆的,经老娘一搓全成铁棍,指到哪打到哪。"
"你真是老流氓。"几乎不说话的201骂着。"真不要脸。"
"你也准备和我作对?"老三毛指桑骂愧。
"我不怕你,下月我就上新生组。"201回击着。确切地说,这不是回击只是撤退。
"你就是明天走,照样整的你半死。""你自我感觉是否太好?"201努力抗争。
"哈哈!这话检察院小女人也说过。她说,凭你的尊容,还能行骗全国还是色相诈骗?结果她只得承认我是武林高手,江湖一怪。"
"还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201嘲笑着。"这话说对喽!"老三毛拍着腿。"老娘这辈子就靠骗吃香喝辣。不像有的13点女人,搞一身灰,弄二手土,最后倒要坐牢。"我忙转过身,用脊背对着她。
"你也是个傻货。"老三毛翘起二郎腿。"年轻轻的怎会被他蹬?这辈子,全是我蹬人的记录。""他们没蹬你却报了案。"201反唇相讥。
"报案是老娘把他们榨干的结果。你拿他手表后完璧归赵,最后还搭上大牢。"
"不要你管!"201红着眼吼着。"我是在点拨你,你和250都是傻货。可我值啊,我养老的钱都赚够了。"她腮帮子晃荡,鲜红的牙床一览无余。一头枯草,一脸狰狞,一口夹着江北话的方言,简直是丑中之丑。
"看看我!"她拍着胸脯。"几本拣来的书,骗了二个傻货一月的大帐。"她歪着颈,斜着头,活像虬根曲蔓,虬枝缠人的老歪树。
"别看老娘老,老当益壮愈战愈勇。要不咱较量?"她对我发下挑战书。这个老的不能再老,臭的不能再臭的家伙,浑身上下充斥着呛人的火药味。究竟是啥材料,锻造她的金刚不坏身?
"开会了。先看监规手册。"456话未落已是一片‘哗哗'。小册子从进监起,就是犯人红宝书。众人装腔作势地翻着,盼望‘序'过去,好进行‘正剧'的演出。
"既然看了现在开会。今天我组发生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456庄重沉痛的声音,让人想起毛主席逝世时的悲痛,会场气氛马上凝重。"531记录。"
"现在正值大评比大总结,在这关键时刻,我组竟在浴室,发生严重的打人事件。这事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大会后的第二天......""我说!我先说!"老三毛举起手。她谈了水中袭击,谈了遭殴痛苦,谈了赤身裸体的坚持,谈了忍辱负重的坚守。总之,一个红色的维纳斯遭难了。小诸葛的嘴张的很大,眼睛瞪的更大。虽然老三毛目不识丁,却是个成熟而狡猾的诉棍。和她一比,自己不堪一击。
"情况绝不是这样。"小诸葛突然举手,让大家一愣,也让自己一愣:小组发言不需要举手,她怎么就步了老三毛的后尘?456唇边荡过一丝冷笑。"你等会说。下面谁发言?"
"我来说!"长脚站起来。一丝惊喜在小诸葛眼中闪过:最近二人是铁姐妹。铁妹出场,一定扭转乾坤。
"今天的会对我有启发。"长脚微笑地看着小诸葛,小诸葛更信心百倍地看着她,眼里蓄满一江春水。
"一个伤害罪的犯人,还在浴室伤害,这说明她反改造的决心有多大。""嗷!"小诸葛怪叫一声,打击简直是赫鲁晓夫式的猝不急防。"我要求发言,绝不能一言堂。""一言堂?难道你想上万言书?"456冷笑着。
"社会主义监狱,岂是你继续犯罪的场所?"长脚急忙呼应。虽然不知道啥叫万言书,但她本能地察觉到,小诸葛死定了。快死的人,不踏脚啥时踏?"你?"小诸葛怒视着曾经的盟妹。"我怎么了?难道谈看法你也要行凶?"长脚委屈地看着456。长脚到底是长脚,她把‘打人'上升到‘行凶'的高度。
"你不但在浴室行凶,还想在会议上行凶。"456严肃地说。"下面谁发言?""我!"
"我先说!""我要表决心。"七嘴八舌的声音,表达一个思想一个观点。
一个小组就是一艘船。队长是引航员,组长是船长。虽然引航员没到场,但是船长代表了引航员的意向。船长一声令下,全体水手当然朝着指定的港口驶去。
水手一个个控诉,一个个上纲上线。虽说小诸葛是千金散尽的孟尝君,虽说小诸葛是二肋插刀的女大侠,关键时全不顶用。想当年,周总理都能把彭老总拉下马,犯人绝不能为了二瓜三枣,断了自己前程。我在记录,手中的笔‘突突'在跳。什么叫网罗罪名,什么叫百喙莫辨,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什么叫民心民意,这一刻清晰地凹现出来。我放下笔。虽然小诸葛仇视我,我应该站出来。‘实事求是'已名存实亡,我不能让它再一次名存实亡。
456森森地看了我一眼,锐利的目光中有警告有威胁。"531,队长要看记录,少一个字你的责任。"我犹豫着,又犹豫着,我终于低下头。我和成千上万,关键时昧着良心的人一模一样。
"你们说的统统不对。"250粗着嗓子叫起来。"啥事有先后之分。要是老三毛不骂她扫帚5,白虎星,小诸葛也不会拎她耳朵。"现场一片沉默。小诸葛激动的直眨眼:总算有人说公道话。
"什么叫扫帚星?"长脚问。"就是触眉头,就是万人厌。"250用自己的思维阐述着。
"那白虎星呢?"长脚继续问。"就是......就是下边不长毛。""下边是什么?"长脚很天真地问。"下边么就是......"250吃吃笑着。长脚朝456一瞥,456一点头。
"下面究竟指什么?"长脚更来劲了。"下边嘛......格格!"250暴发出粗野大笑。"白虎星就是不长毛。"长脚满脸猥亵声音暧昧。250把嘴张的老大。长脚的话如火种,点燃了她的情欲。她沉缅于性的遐想,性的回忆,脸上一派蹊跷的红晕。
"250还说啥?"456和蔼地问。250点头又摇头,张嘴又闭嘴,如不知所云的老人,像走失方向的孩子--被情欲淹没的她,忘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初衷。
"小组今天发言率100%。全组一致通过对小诸葛处理的决定。"456庄严地说。"250,你还有啥话要说?"250茫然地摇着头:本能击败正义,一如历次的农民起义。呜呼!
"今天的会,是团结的会,胜利的会。"456热情的声音里有播音员的神韵。张队长突然朝这里走来。小诸葛眼睛猛地一亮。"队长!我要申诉!""把申诉材料写上来。"张队长说。
"队长,这是会议记录。"456把记录递上去。"小组还有啥事?"队长翻阅着记录。
"是否重分监房?""好吧!"队长沉吟着。"从今天起,531担任生活组长。""我?"
"好好干!"张队长用鼓励口吻说。"456移交帐务,小组进监。"
"请队长放心。"456恭敬地目送队长离去。她的恭敬里,没有谄谀只有庄重。
一线天是鞍前马后的奴仆,丑态百出的小丑。从语言到肢体,无不散发奴才的卑谦,打手的凶狠。456是矜持的服从,一招一式规范,一言一语得体。她是真正的英国管家。她敦厚,温惋而大度;她宽容,宁栽玫瑰不种荆棘。她什么事都可以忍,就是卧榻之侧不许人酣睡。一旦位置受到威胁,出拳之重,出手之狠,韬谋之毒,绝非淑女而是政客。
"分监房。"所有人竖起耳朵。虽然老三毛是胜利者,谁也不愿意和胜利者共居一室。名单宣布了,长脚分到采光通风最好的房间;我气得差点晕了:我和老三毛依然一室。
456微笑地看着我:531,这是对你仗义执言的奖励。
这几天小组气氛甚是活跃。电视里在放新加坡连续剧。跌宕的情节,非脸谱化的表演,人性的率真,伊甸园的宽松,让生活在刀光血影中的犯人,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也被电视剧感染了。这是一群幸福的人。有爱有恨敢爱敢恨,做喜欢做的事,说想说的话。不必扭曲自己,不必戴上面具。这是生活而不是活着,这是做人而不是做狗。
"下午教授来为我们上课,为我们辅导新加坡连续剧......"456说。
"看电视和教授有啥关系?"250直率地说。"既然有书评影评,当然也有电视剧评。"小诸葛懒懒地说。
"你是文盲,当然要教授来指点。不是说看电视角度不对,而是指对内容的理解不符合要求。"长脚热情地说。
"不就是替我们洗脑?"天呐!果然是大像无形,大音稀声。
李监狱长做了开场白后,教授粉墨登场。其实我不但认识他,还拜读过他文章。此公是‘书评'‘影评'祖师爷,现在又加上‘剧评'。又一个学术泰斗诞生了。
此公评论花,必把祖国连接;评论风,必把政府钩上。宏伟山河,必把领袖身影;欢声笑语,定有首长的慈祥。据说这叫竹筒觑豹,一叶知秋。其实他最适合的工作,应该做气象局的温度计。今天登堂入室,不知有何高招?我竖起耳朵聆听。
哎呀呀!又一个新瓶装老酒,徒有包装没内涵。几句话一说,就露出文人的薄底。他以‘作骨头'为中心,在圆的半径和直径里打转转。‘作骨头',他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在津津有味的咀嚼中,把嚼烂的糊糊喂给我们。要是此公反刍的是原汁原味的草料,那也罢了。问题是加上自己的消化酶和唾沫,草料走了味,变了质,至少难以让我下咽。
嚼着,反刍着。乏又乏,长又长,浑然一条裹脚布。没有精深,没有犀利,犹如妯娌的飞流短长。没有理念,没有忧患,犹如奶奶的喃喃自语。甚至没有泼妇的大胆,文盲的坦然,孩童的稚真,草民的直率--只有机械的咀嚼,来回的反刍。教授的光环,名校的崇拜,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270,队长让你去。"270放下活,一拐一拐走了。
270因小儿麻痹成残疾。虽残疾,依然渴望爱情。30岁时,她终于迎来爱情。她全身心地沐浴地太阳里。可是乌云来了,一场骗局浮上水面。愤怒的她实施报复,被判三年。
"为什么不用法律保护自己?"法官遗憾地问。"在我需要法律时,你们在哪?""......"法官一耸肩,这动作让法官显的潇洒而洋派。
押到监狱,张队长找她谈话,打消她自残自戕念头。只要她不出大错,应该说,减刑很有希望。这时280靠近了她。
280又名半金莲。半金莲和情夫合谋,准备取丈夫性命。但丈夫命不该绝,她判10年。半金莲和270走近后,270在一夜间,完成了精神上的鸟枪换炮。
270走来了。她满脸窘态,残疾的脚更瘸。"队长让你去。"她一屁股落坐。半金莲一脸傲态走了。每次写信,她要打一月腹稿;每次接见,她要流一盆泪水。家信是砖,一下下砸在前夫心上;泪水是红花油,抹在前夫穴位上。儿子成了最大的统战工具。让他哭,让他跪,让他求父亲。只要前夫心不是石头,她早晚会减刑。
不过这只是一条腿,现在还需要另一条腿。另一条腿就是结一个套子,然后反戈一击。有一次我问她:你的认罪书咋有10张报告纸?因为罪孽深重呗!你怎能做到一星期不说一句话?要杜绝祸从口出。我又问她:你怎么能超这么多劳役?我是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我能一口气打二天三夜毛衣。我问她:除了这,你还想什么?我只想二点:检点今天做错什么,计划明天该做什么。我敬佩地说:你真能修身养性。
她庄严地说:我不但要修身养性,还要六根清净。人到这地步,就是一步一磕头去麦加朝拜的老僧。
"不怕,反正还有7个月。"270气愤地说。"你只有半年,而她还有8年半,你应该为她减刑做出牺牲。"长脚幸灾乐祸。"是她先惹我的。"270涨红脸。"你为啥不抢跑道?""人不能这样无情。"270绝望了。"她咋会看上你这瘸子?"长脚尖刻地说。"你就是一个饵。"
"难道......"270的脸白了。"你是她的猎物,而不是爱的对象。"长脚大笑。
收工时张队长来了。"稍息。小组最近纪律很好,劳役也完成的很好。但是发生一件不该发生的事。"张队长收起笑容,扫视着队伍。"270写检查扣分;280靠拢组织加分。解散!"
"棉被二条鞋二双......"456照着记录,清点270固定资产。进出组都要过这一关。
"你这个杀人犯。"270嚷着。"这一辈子绝没好下场。"瘸子一个猛子扎来,行动敏捷,快速如风,果然是愤怒出力量。"你要杀男人,拉情夫做垫背;你要抢跑道,把我当钓饵。你只把我的情书交上去,咋不把你写给我的,火辣辣的情书交上去?""有事找政府解决。"半金莲头也不抬。
"你给我写情书时,怎么不找政府?现在一口一个政府。"270的手指戳过去,半金莲神态自若继续干活。"你决没好下场,害人必害己!"270被456押上楼,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很久,依然余音绕梁。
从此,半金莲修行的更苦,更扎实。从此,没人敢走近苦行僧。若干年后,我在东大名路看见她。她身穿睡衣,蓬头垢面,汲着鞋,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来,她和情夫终成正果。不过果子是甜是涩,只有她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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