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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女囚(二十三) 自己拔自己的牙

 2009-05-27 17:52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你脸怎么肿的像个大馒头。"老妪惊讶地问。"我......好难受啊!"我爬起来又摔倒下。

"快点,不然来不及叠蒙古包,又要扣分。"小苹果着急地说。

蒙古包整一个驴粪蛋,外面漂亮里面肮脏,工整的席子遮着烂鞋臭袜;蒙古包整一个活道具,蒙蔽前来的参观者,让人对文明监狱留下美好印象。我诅咒蒙古包,这是‘盛世'的面纱‘清平'的脂粉;这是挂羊头卖狗肉。

一阵疼痛,咬紧牙关依然挡不住锥骨痛。二个穿白褂的犯人来了,例行公事的巡回医疗。

"医生!我牙疼的厉害。"我像看到大救星。"给点药,她脸肿的很。"高个子说。

"天气干燥多喝水。""能否给点止疼药?"我哀求着。""你以为我开药铺?多喝水!"矮个子眼也不抬,擦肩而过。

"我的牙床有点肿。"388说。"吃点牛黄解毒片。"矮个子取出药,388得意地朝我一瞥。

第二天,我的脸更肿了。我得到的依然是‘多喝水'的药方。第三天,我的脸肿上加肿,我得到的依然是‘多喝水'的药方。

第四天,发酵的面包上有二道浅浅的缝。我一边要忍受疼痛,一边要装电容器,这一刻,我就是放在水玎被烘烤的布哈林。

疼痛一次次袭来,我疼的快发疯了。恍惚中看见一把钢丝钳。我抓了扑进小号。我把钢丝钳伸进嘴里,钳住牙朝外拔。钳子滑落,再钳;再滑落,再钳。手抖的厉害,牙疼的更厉害。我咬紧牙,屏住呼吸,使劲再使劲,终于听到‘哒'。

"531你干啥?"388朝小号冲来。"......"我捂住血,钢丝钳上是半颗带肉的牙。"天呐!"388惊叫一声。

"拿到接见单后填大帐单。明天上午把单子交给我。" 二殡神气活现地说。"537,我帐上还有钱吗?"老三毛小心凑上去。

"这问题问你老公。他不给你,总不能让我掏钱包。" 二殡咄咄逼人。"我不就问问?"老三毛咧嘴一笑。

"537,我帐上多少?"四川女迎上去。"你应该问你男人。" 二殡一句话把对方堵回去。

"杀人犯神气什么?你算哪根葱?"250腾地站起来。

"我不算哪根葱,只是你的生活组长。" 二殡毫不示弱。"神气啥?新茅坑还没蹲稳呢。"

"再咋说我有茅坑蹲,你连茅坑也没得蹲。" 二殡咬着牙。

"531!你脸怎么肿成这样?"456关切地问。"你的冬衣呢?""羽绒衣没收到。"

"阿奶!"456叫住贾母。"531的羽绒衣到了吗?""让她去问家人。"贾母气呼呼地说。

我蹲在地上朝布上擦肥皂。最近改拆纱,僵纱根本拆不开,只有擦上油脂才能化布为纱。我没有油脂,只能用肥皂代替油脂。

"你把大帐卡发下去。""为什么?" 二殡的声音很枯很尖。"让她们看一看嘛!"456淡淡地说。二殡不情愿地拉开抽屉。

"小四川,看一下存款和支出。"456把卡片递过去。"我看不懂。"

"小诸葛是财务,帮她查一下-天生我材必有用。"456热情地说。

"把卡给我。"小诸葛的热情被点燃。"谁要查帐,可以找小诸葛。"456声音洪亮。这么大嗓门,还是第一次听见。

"不就形式一下,怎么人人都对卡?" 二殡惊慌地问。"急啥?"456微笑着。

"不对!"小诸葛嚷着。"少了0.90元。""我早说过你是华罗庚。"456敬佩地说。

"这点雕虫小技能难倒我?"小诸葛‘嗤'了一声。"你慢慢对。"456菀尔一笑,轻盈的脚步带着动人的节奏。

今天,小组的气氛凝重萧杀。当我把废纸扔进桶时,388竟尾随而至。她拣起纸团,嗅着,闻着。看来我成了间谍,她成了007。

"今天在垃圾桶发现一包没开封的茶叶。""扔茶叶?要么神经病。""神经病倒不是,是销赃犯。""好戏就要上演了。"犯人一脸神秘嘀咕着。这期间,三个组长加外劳动,川流不息走进办公室。

"我的话应验了--我早说过二殡兔子尾巴长不了。""怎么了?""因为贪污所以撤职;因为撤职减刑完了。"小苹果得意地抖着腿。

"别人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你可是聪明面孔聪明肚肠。"老妪说。"不是我聪明,是456聪明。""咋说?"我一派礼贤下士的诚恳。

"一般一个组有一个减刑名额。二殡就是不做组长,也准备给她减刑。但是456却推荐了她,她知道二殡有贪小的致命伤。"

"桂冠成了绞索,活生生把耗子引进油缸。"老妪抚掌大笑。"难道二殡用0.9元砸去减刑机会?""二殡为啥不肯发卡?谁把茶叶扔进垃圾桶?有洁癖的456怎会候在垃圾桶?排除对手后,减刑非456莫属。"小苹果坚决地说。

"好一个墙内墙外共同开花的排斥异己。"我冷笑着。

下午小组开会,张队长宣布二个决定:二殡停接见写检查;生活组长依然让456兼。"二殡不是好东西,一个监房时我就和她进行斗争,这事大家全知道。"老三毛撇着漏风嘴逢人就说。这点她很像江青;林彪一死,大谈斗争史。

"你这老货现在不捧大腿了?"250朝天辩一蹦一跳,活像‘武训传'里的武训。

"我捧她大腿?殡仪馆烧死人的货让我恶心。呸呸!"老三毛吐了一口痰。"马上把痰擦了。"388一把拎着老三毛前襟。

"我擦!"老三毛蹲下来。"拿我当出气筒。"

"531,要换监房了。"小苹果神色慌张地进来。"反正我们就要上新生组。"老妪很兴奋。

"我们?谁和你‘我们'?"小苹果扬手一巴掌。"我也盼望分监房。""难道你不希望和我住一起?"小苹果惊讶地问。"虽然你们对我很好,但是渴望施虐与渴望受虐的畸形关系使我恶心。"此话一出,二人脸都红了。

"我来读监房名单。"456拿起一张纸,下面安静了。我的头突然爆炸: 我竟和老三毛共居一室。

"531,我舍不得你走。"老妪拉着我行李,动了感情。"我也舍不得让你走。"小苹果说。

"你能听我一句嘛?为了你的母亲,永远不要再进监狱。""我试试吧!"小苹果费劲地说。"我也送你一句。为了你的儿子,自重自爱不糟蹋自己。""我也试试。"老妪很费劲地说。

我提着行李一步一捱。前面是龙潭虎穴,脚步也没这么重。

"干吗带这么多东西?"人未进门,一声叱喝。我忍着怒火,默默放下行李,掏出茶杯。

‘乒'老三毛一脚踢去,杯子飞出去,又被栏杆挡回来。杯子骨碌碌转个圈,万分委屈地躺在我脚下。老三毛叉着腰,眼里清清楚楚写着五个字:我就是挑衅。

小号外挤满了人,她们等待锣的敲起幕的拉开。我强咽唾沫,把愤怒和唾沫一同咽进去。
"我倒了八辈子霉,竟和暴徒住一起。"老三毛挥舞着胳臂。"这是队长对你的考验。"

猥琐女奸笑着。"暴徒一到,我就找队长谈了。""谈什么?""当然谈划清界限的问题。"

"为啥要划清界限?"长脚阴笑着。

长脚也是三进宫。她窃的钱包加起来,能铺满一个足球场。虽判六年,从不鸣冤叫屈。因为后半辈子的生活有了着落。有姿色的,搞一搞同性刺激;有软柿子,在上面跳个拉丁舞;有风,掀个万丈波涛;有硬的,捧起脚丫就舔。除了作案是单干,一般情况下她愿意联袂。猎物受伤时出击,而且一定傍着狼,这是她的特点;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是她的基本方针。

"因为她是暴徒,所以要和她划清界限。"老三毛做了一个领袖的手势。"哈哈!"四周一片大笑。

"我跟队长说了,和猪睡,和狗睡,和牛马睡,也不和暴徒睡。"她扬起手臂断然劈下。

"我知道你最想和谁睡。"250拨开人群,笑嘻嘻挤进来。"谁?"老三毛警觉地问。

"你最想和男人睡,可你脱光也没人睡你。"250大吼一声,于是众人笑了。

"大是大非前说下流话,你对得起张队长嘛?"老三毛皱着眉沉痛地说。

"大是大非前说下流话,你对得起张队长嘛?"250惟妙惟肖模仿着。于是众人又笑了。"进去。"388把250朝小号推。

"她是暴徒,我睡觉也要睁开眼,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老三毛叉着腰狂叫。我的心像被汽油点燃,‘蓬'地窜起大火: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辱'来之屡诈屡骗的四进宫。

我朝前一步,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迎着我。眼睛里储满炸药,单等火星光临。突然我又看见一双眼,一双稚气的眼。他只有9岁,却经历了生离死别。每天他都扳着小手,计算和母亲的相见。

不!我不能!我不能!‘KNAVE!KNAVE!'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诅咒。我咬牙咽下耻辱。这一刻,我就是忍受胯下之辱的韩信。

开饭了,碗里又是永远不变的土豆烧牛肉。

有一道光射来。光聚焦而凝固,没有半点游移。杀气腾腾的眼里不再是炸药,而是逢迎的谄谀。"好香啊!"她嗅着,叫着,围在我打转。我眼珠一动不动:真正的鄙视,连眼珠都不转过去。

"啧啧!多好,看看这有多好。""什么好不好?"201停下筷子。"党的政策多好,民族政策多好!"‘啧啧'如耗子钻洞不绝于耳。

"别扔。"当我把一块僵土豆朝碗里扔时,她终于叫起来。"这东西好着呐,营养大着呐!"

‘档'!我又扔了一块。"不能扔!这香喷喷的土豆有多好。"

‘档!档!档!'我一共扔了五快。老狗憋不住,一个箭步朝碗扑来。我把碗朝栏杆推去,收不住脚的她,一头撞在栏杆上。

她站起来,腮帮子剧烈晃动。虽然我已作好思想准备,还是打了个寒颤。

"用水!"贾母嚷着。"阿奶,今天馒头你吃。"老三毛满脸是笑。行贿搭上笑,是她独门子买卖。近古稀的她,不但劳役减半,一星期还能吃一次馒头。

"啥人要吃你的馒头。"贾母气呼呼地说。可能吃够馒头,也可能馒头含金量不够,她的马屁拍到马脚上。

"这星期晕菜全给你。"老三毛毫不气馁,贾母的脸缓下来。老三毛凑上去嘀咕,同时把眼朝我横来。我知道尼龙袜的保值期早过,但我就是不低头。行贿,违反了我坐牢的初衷。

今天是经期第二天,血浸湿了半条短裤。分的热水连盆底都盖不住,我干脆用凉水。换下血短裤准备去洗,远远看见贾母守在龙头,而且严阵以待,我只得退下。不是洗衣服日子,连血短裤也不能洗。要杀开一条血路,只能留下买路钱。我不在乎食物,但在乎我的尊严。

既然不能洗,就先放在塑料袋。还没拿出塑料袋,一双狼眼已盯上我。只要短裤一落在小监,肯定是一场世界恶战。二只蓄势老狼,一南一北,一里一外,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

怎么办?要不......扔了短裤?不!短裤是新的。为了我,亲人已经付出很多。罢!罢!罢!我一咬牙套上短裤,草纸半垫半盖直奔工作台。人活到这份上,有误入白虎堂的冤屈,却没有火烧草料场的酣畅。林冲啊林冲,我羡慕你。

"你看老三毛。"250推推我。老三毛正蹲在墙角洗屁股,这是晚上我放头的位置。

"她这是恶心你。她还把洗屁股水泼在地板上。"250气愤地说。我摇摇头又低下头。

"不要怕,骂这个老畜生。"250为我打气。"我不是怕她......""那你怕什么?"是啊!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牢都坐了还怕啥?

我怕的是,战争一爆发,就会看到窃笑,奸笑,冷笑,幸灾乐祸的笑。我怕的是,战争一爆发,就会坐在矮凳,远远地,眨巴眨巴地仰视队长。既像狗仰望主人,又像蛤蟆仰望天鹅--这种耻辱还不如杀了我。

"你怕我不怕。"250站起来。"老三毛你这个诈骗犯,你这个四进宫,你这个......"250一口气地骂下去。

"我是老婊子,我是诈骗犯,我是四进宫......"老三毛提着裤子匆忙应战。"我就是十进宫也值。不像你这个250,一分钱没捞却蹲大牢。你蹲牢,厂长笑豁嘴。你冤不冤?屈不屈?傻不傻!恨不恨?"老三毛叫着跳着,连裤子滑落也浑然不觉。

"你......"250的手在抖,唇在抖。她被老三毛的子弹射中了胸膛。

"谁都知道厂长诬陷你,可你还得吃官司。你跳啊,哭啊,闹啊,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蹲大狱。你这个没人要的货......"老三毛蹦着跳着。

"老三毛!你还光着屁股呢!"长脚尖叫一声,众人‘哄'地笑起来。"光就光,光也不影响我骂。"老三毛若无其事拉起裤子。

"250不骂你也别骂了。"有人劝她。"没有金刚钻,不揽玉瓷器。不是老娘对手就躲远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老三毛拇指一甩一甩,活像班师回朝的将军。

"老娘和你拼了。"250怪叫一声冲过来。老三毛后仰中甩了个四脚朝天。

"杀人喽!杀人喽!组长救我啊!"老三毛就势一躺,拍手拍脚嚷开了。

"又是你?"456走来。"报告组长,250打我。""越老越贱。"388一脸厌恶。老三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灰溜溜地爬起来。

收工了。想到要在3.3里,和老三毛脸对脸,面对面地渡过一整夜;想到我要呼吸着她吐出的恶臭;我的头要挨着她的脚,我就憋的透不过气来。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我羡慕流放的12月革命党人。虽冰天雪地,却能吸到新鲜空气;虽渺无人烟,却能和爱人在一起;虽物质匮乏,却能呐喊悲歌,用笔写出传世文章。

在这里,我只能掩埋我的喜怒哀乐。让悲愤的思想凝固,让敏感的神经冰冻,让滚烫的血液冷却。因为我与狼共伍。

近!这么近!伸手可触摸她的皮毛;睁眼可看见她的瞳仁;碰撞的是她的爪子,拂面的是她的喘息:一声又一声。极度的窒息扼住了我,索性窒息而死那有多好。

夜深了,再过三小时天就要亮了。我和201面对面地打毛衣。从昨天下午6点,一直到凌晨3点,我的腿就这么盘着。有这个盘功,一定能盘出一代高僧;有这个盘功,正宗小日本也受不了。为了避免和老三毛肌肤相亲,我的盘只能半盘。

眼皮一点点下垂,我一次次用湿毛巾擦;手臂一点点下垂,我使劲朝上抬。可惜胃没有下垂,它如布谷鸟,‘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对付布谷鸟的办法就是灌凉水。凉水进去布谷鸟果然不叫,但是胃却痉挛起来。我想起还有一个馍,赶紧咬上一口。这时,我听见201发出一声叹息。

201因男友背叛,拿了男友的手表,于是以盗窃罪判二年。中国的法官,比人大这花瓶还不济事。他们擅长奉旨行事,把一只只苍蝇,一只只死老虎打进监狱。因为受冤屈,201基本不发声音。

我犹豫着,最后还是把馍一分为二,咬去的损耗,当然算在我头上。就在我把馍递过去时,一道黑影一跃。我揉揉眼,啥都没有。我再揉揉眼,还是啥都没有。也难怪,就着走廊灯打了一夜,就是飞行员也把浮云当敌情了。老三毛打着香甜的鼾声。我把心重新放回胸腔。

第二天收工时,张队长说:有犯人违反纪律,深更半夜搞违法。一个馍馍二个人,你一口啊我一口。要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来干什么?

一刀刺中我的胸膛,伤口很深。要是水泡眼说这话,权当放屁。但从张队长嘴里吐出,这让我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三幅标语,写在横幅上,写在墙壁上,写在黑板报上。这黝黑黑的字,带着冰茬,带着触角,带着震慑,带着倨傲。三个大大的问号,像虎视耽耽的怪兽,凝视你,监督你,威胁你,拷打你。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用水!"贾母敲着水车,老三毛一跃而起,二只狼头凑一起。我这才明白,不是老三毛有孙行者的遁行术,而是她有接头人。

用水时,她蹲在墙角,把脏水搅的稀里哗啦。看来她对反右精髓很了解--引蛇出洞。

"听!老三毛又放屁了。"250气鼓鼓地说。

"看!阿拉三角裤多干净。看!阿拉三角裤档底雪白雪白。"老三毛手托短裤大声叫唤。她又在挑衅:一招不行,再使一招。

"阿拉三角裤也是雪白雪白的。"短兔不甘示弱地嚷着。

"几十年了,我的档底一直雪白雪白的。"她把档底朝上,托着走了一步。

"几十年了,我的档底一直雪白雪白的。"短兔不甘示弱托起档底。

"有人短裤真脏,就是用黄浦江的水也洗不干净。"老三毛恶狠狠地说。"你说谁?"短兔一脸警惕。"我说谁,谁心里有数!"老三毛急忙朝短兔使眼色。"我短裤碍你什么了?你整天盯着我的档底看什么?"一贯好脾气的短兔怒火中烧:她错误地接受了对方信息。

"你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老三毛朝我一努嘴。

"你连档底也看的这么清,是否整天瞅着?"长脚是条嗅觉灵敏的狗,那有黄段跟那走。

"有人的内裤,啧啧!比纸黄,比血红。呦呦!"老三毛闭上眼,用手作扇。我使劲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让疯狗自己咬自己。

"不要脸!穿这短裤还不如一头撞死。"老三毛恶声骂着。

"老三毛,你这条疯狗。"一声大吼,一个高大的女人跳出来。这女人和丈夫从新疆返沪,好不容易赚点钱,却被老乡借走。久催不还,久讨无果后,丈夫失手杀了对方。因事出有因,兼死者是无赖,因此丈夫判死缓,她包庇判二年。

夫妻入狱,家里老的瘫了,小的病了。由于没钱,她不刷牙只嗽口;她用废纸当手纸;她整天穿油腻的棉袄。最要命的是,她只有一条短裤。洗后,她就把薄薄的尼龙裤贴在茶杯上烘,半干半湿时赶快穿上。

水杯上贴短裤,那有多别扭。既然杯里的水她自己喝,所以再会搅水的也懒的说。想不到老三毛歪打正着,一下子捅到她七寸。

"我跟你拼了。"一声怪叫新疆女扑来。老三毛一转身避开。"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

"我是没短裤,你短裤还不是拾来的的?""说的好。她短裤就是我扔的。"250拍着手。

"呦呦呦,拾荒婆。呦呦呦,拾荒婆。"长脚呼起了信天游。老三毛气的嘴都歪了。在组里,虽然地位不能和组长比,怎么也是个刺头。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凭她在官司单位打滚,不是地头蛇还是小乌龟?

可恨的是250,竟把她拾短裤的事昭告天下,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杀人犯。"老三毛一蹦三仗高。"你这个人人憎恨的诈骗犯。"

"你这个扫帚星。老娘还有二年能出去,可你男人要蹲一辈子大牢。活寡妇不是守一年,而要守一辈子欧!"老三毛带着快意,把一个‘欧'字拖的很长很长。

"你......"对方被罪恶的子弹击中了。

"20年里,你苦撑苦熬。20年后,等着给男人收尸。你这个没人要的克夫星。"老三毛骂着,腮帮子甩过来甩过去。新疆女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不是一个级别,就不要跳出来迎战。"老三毛更得意了。

"老三毛!我饶不了你!"一声怒喝,250跳出来。

"你饶了我,和你说话我掉价。"老三毛把瘪得可以数出肋骨的胸膛一挺。"坐牢把孩子都掉了,出去后,你就等着绝后吧。""你......"250的手指颤抖。

"又怎么了?"388端着箱子走来。"由您领导,小组一定评上先进。"老三毛谀笑着。

"滚开!""阿拉388叫我滚我就滚。"老三毛蜒着脸。"250怎么了?""她中风了。"老三毛恶毒地说。

收工进了小号。老三毛把一叠杂志扔过来。10个月了,我没碰过一次书籍。从我认字那天起,文字就陪伴我。她是闺中密友,也是红尘知音。

我的手一点点向前,终于摸到。我打开书,如母亲打开孩子的蜡烛包。我贪婪地看着,读着,一切的一切消失了,只有灵魂在文学殿堂里遨游。

暮色如茶,酽酽的浸透一切。看不见了,现在一点都看不见了,我还是把它攥在手里。从我失去自由的那一分钟起,我就失去了你。现在我得到你,但是我依然没有自由。

走廊上的囚灯晕黄。我站到门口,就着萤火光阅读。这是一篇评论。犀利深刻老到尖锐。没有装腔做势,没有闪烁其词,没有拾牙慧嚼大馍,没有拉大旗跳大神,更没有文人无耻的吹拉弹唱。有的是直抒胸怀的呐喊,有的是忧国忧民的呼吁,有的是一针见血的封喉,有的是一鸣惊人的率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假大空。

久违了!我捧着杂志潸然泪下。万木萧杀,还能看到不屈的梅花;万籁俱寂,还能听到英雄交响曲。

‘嚓!'书被抽走,手心只留下几点欣慰一滴泪痕。不回头,我也知道老三毛的釜底抽薪。今天一包饼干,明天一瓶麻油,后天一块香皂。当我看完杂志,我已经一贫如洗。我很羞郝:家庭援助成了老三毛囊中物。但是我没后悔:我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不能再一无所有。

"收工!看监狱大会的实况转播。"电视机打开,一个干练的男子跳上台,他就是闻名遐迩的李监狱长。他不但和我同龄,还是老三届。一个老三届成了阶下囚,一个老三届成了监狱长,究竟他的路正确,还是我的信仰正确?

"今天监狱召开认罪服法会。认罪是前提,认罪才能服法,认罪才能有明天。下面由学员发言。"李监狱长不愧为儒家,他把‘犯人'改成‘学员',二字之差,佩服他的良苦用心。

学员一个接一个发言。众生众相,犯罪也林林总总。但心得也好体会也罢,主旋律依然永恒。一感谢政府,二感谢法院,三感谢管教,四么就是深刻忏悔。不一样的脸谱不一样的罪;一样的心得一样的口吻。听到这,我真想扔了笔一头睡下。

"下面,由反革命煽动罪的XXX发言。"听到这我头皮一麻。一个年轻人走上台。

"1989年春夏之交,党中央一举平息反革命暴动。由于我长期受西方思潮影响,我终于走上反革命煽动的犯罪道路。虽然我罪大恶级,罪不可赦,但是党还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谢法院只判我18年......"

18年!天呐!杀一个人,夺一条性命,也就20年。他犯啥罪要18年?我想起方励之和王丹。18年!这就是‘内外有别内紧外松';这就是‘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抓鸡'。

电视结束天已经黑了。众人如无头苍蝇朝水斗涌去。"法院这样做不像话。"老三毛拍着脸盆自言自语。

"又抽什么风?"388皱着眉。"我去找队长。"老三毛朝办公室走。"法院对531判的太轻。""你!"一腔怒火从心头燃起。"老三毛回来。"456用眼神制止我。

"我要向法院提意见:对冻僵的蛇决不能心慈手软。""我看你才是一条蛇,不是美女蛇,而是蜕皮瞎眼的老蟒蛇。"250窜过来,二根手指直劈老三毛。人群里响起了笑。

"组长,今天的会对我感触很深。""明天谈这问题,现在放水进监。""不!"老三毛一扭身子。"发什么X疯?"388彻底沉下脸,老三毛这才闭上嘴。

"不打击这种人打击谁?"进监房后老三毛还在挑衅,我努力压抑,我是一只马上要爆炸的压力锅。一听到456叫我出黑板报,我猛地冲出小监。我刷刷写着,粉笔在我手下发出呻吟。我的每一撇一捺都带着闪,带着雷,带着火,带着我的泪。

"这是什么体?""魏碑!""为啥不写隶书?隶书好看。""魏碑有菱有角遁劲有力。""文如其人字如其人。"456说。我沉默着抄写着。想到‘辱'竟来之人渣,我就有‘虎落平原,龙搁浅滩'的憋屈和愤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没有英雄,只有狗熊。"456凝视着前方。我顺着她的眼看过去,"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一行森森的黑字,冷冷地看着我。

今天开认罪服法会,也是我第一次写认罪书。张队长笑吟吟走来。会议的程序是组长先报分,接着读认罪书,然后小组评论。

又是千人一面的认罪,又是千腔一调的讨伐,又是雷同的感激。俗之俗,恶之恶,泛之泛,滥之滥,真是老太婆的裹脚布。

张队长虽然端正坐着,但眼神已游,思路已飞。烂膏药一卖几十年,讲究个天长地久滴水石穿,可石头也有不耐烦时。

"531的学习分0.85,生产分0.65,加起来是1.5分。"456报出了我的分数。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差点不达标,喜的是居然达了标。

"下面由531读认罪书。""我的认罪书: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多年来接受党的阳光雨露,还是党组织的培养对象。89年反革命暴乱时,我没站在党的一边,相反还说出:‘共产党镇压学生,我绝不入党'这样的话。

我怎么会走上犯罪之路呢?因为我只信谣言不信共产党,只信国外媒体不信中央电台。谣言说军队开枪,人民的军队怎么会对人民开枪呢?这一定是反华分子在捣乱,敌对分子在造谣。"我的声音沉痛,沉痛是因为谣言不是谣言;我的表情压抑,压抑是因为谣言不是谣言;我的感情愤怒,愤怒是因为谣言不是谣言;我有嘴,却不能说出真相;相反,还要沉痛忏悔深刻反省。呜呼!呜呼!

"531的认罪书读完,现在进行集体评议。"

"我先发言!"老三毛嚷着。我的心直跳。怕啥?我自己为自己打气。

"同犯们,为什么531的分这么低?"老三毛先声夺人。"分数低,是因为她抗拒改造。 "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和她一个监房,我最有发言权。她白天消极怠工,收工后搞别的名堂。"说到这她威严地咳嗽一声。"同犯们,你们知道她干什么?"

"快说。"有人不耐烦了。"收工后她没干活,她在看乱七八糟的书。"她朝队长乜了一眼。 "政府给了她一条新生大路,可是她却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说到这她忙刹车。窃笑四起。

"我来说!"长脚急忙插进来。"531从进来第一天就磨洋工,这不是手脚慢,而是抗拒改造。"张队长突然一瞥:我手上贴满伤筋膏,肿的如个小坟山。

"我的发言结束。"长脚从队长的一瞥里,看到戏该收场。

"我还要揭发!"一声厉叫震破耳膜。"531有反心有反骨。"老三毛站起来,蓬乱的短发如一面幡,在空气中凛凛支起。

"她说自己‘莫须有',是政治牺牲品,是当代窦蛾,是文革延续,是专制必然。她不但不认罪,还妄图进行反革命暴动。"老三毛思维清晰,口齿伶俐,言之凿凿,语之切切。

不但有特定的语言,还有特定的案由。如果编造,文盲能编的天衣无缝?如果诬陷,文盲能诬陷的入木三分?

政府最恨的不是刑事犯,而是有反骨的政治犯。张队长沉吟着,果然吐出二个字:扣分。 456缓缓合上本子,这意味大局已定。

"我有个问题。"250扬起脖子。"531要搞反革命暴动,你咋知道?是否她拉你一起搞?"250咧开嘴,显得很傻。

"笑话!我会和暴徒搅一起?"老三毛不屑地说。"既然你搞,你咋知道她搞?"250嘴角涌起一层白沫,看上去更傻了。

"她天天晚上作准备,这逃不过我眼睛。"老三毛精神地说。"怎么准备?是否挖地道?"

"共和国的的监狱牢固着呢!""那她咋准备?""她是精神上的准备:她晚上看书。"

"小组还有什么情况?"张队长不耐烦地站起来。"张队长,我也要看暴动的书嘛!"250孩子般地撒娇。

"去,把那些书拿来。"张队长更不耐烦了。"这......"老三毛变了脸。

"我去拿!"250一个箭步冲进小监,又把一叠东西朝桌上摔:法制文学,精选小说,杂文。"就这些?"张队长惊讶地问。

"报告队长!老三毛把丢弃的书拾起来,然后诈吃诈喝。她没大帐哪来点心?张队长!昨天她还用香皂把屁股洗的香喷喷的。"

"有没有这事?"张队长严肃地问。"没有的事!"老三毛一拍胸膛。

"我去拿。藏在哪个旮旯我清楚。"250也一拍胸膛。

"你这个13点。你不缠531缠我干嘛?打531这个活老虎能加分。"老三毛气极而嚷。一嚷,把她的天机泄了。"扣分!"张队长再次沉下脸。

"难道她是我肚里蛔虫?"我偷偷请教小诸葛。"文盲知道窦蛾,知道文革延续。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我不小心,而是敌人太狡猾。揣摩!几十年在官司单位淌,已经揣摩的炉火纯青。""真是一条杀人不眨眼的竹叶青。""蛇靠的是谋略。什么话政府忌讳,什么话政府反感的,哪里是软肋,哪里是要害,早庖牛解丁。她用破杂志赢了二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长脚。她和长脚打赌,能让你乖乖掏出食品。"

"她果然赢了。"我想起连手纸也告罄的那段日子。"一条小毛虫到了监狱,就是要人命的斑斓猛虎。"小诸葛意味深长地说。

小组有了骚动。"又进来一个和你一样的罪。"250走来。"她比你多2年。"

"又是个找死的。暴徒怎么斩不尽杀不绝?"老三毛轻声骂着。至上次滑铁卢后她收敛了许多。

"300住这间。记住:不许谈案情,不许谈外面的事,不许......"456厉声吩咐。300不停点头,矮小的她更矮小了。我朝她一看就走不动路了:她脚下有许许多多的书。

几天后我躲开狼眼,借了一本书。拿到书后先看出版日期:1988年12月。肯定是好书,打开后果然不谬。

"放水了!"贾母小跑着过来。别看是奶奶级,在监督用水上一点不含糊。人大政协的那批爷们,真该拜她为师。

放水接近尾声时菜来了。贾母和劳动大姐寒暄着。虽然小组进贡率已达90%,但和国际接轨也是她的对外方针。

轮到高脚放水,她弯下腰,在水帘下使劲洗啊搓啊。今天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能否快点?"十分钟后300忍不住了。高脚白她一眼,依然洗着搓着。"你能否快点?"

"快啥?你以为这里是人民广场,又想搞煽动?"高脚尖刻地说。300的脸涨的通红。

64时,300因声援学生,散发传单而判5年。这是个矮小的,发育不良的,甚至说话也太不利索的人。因为她的案情,注定在这个呈金字塔的小组里,做一块垫底砖。

"我只是让你快点......""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快点?你这个暴徒。"高脚发出冷笑。其实,高脚也是当代祥林嫂。诈骗主犯逍遥法外,她这个小卒子却判4年。她丈夫想不通,一头撞在卡车上,留下孤儿无人管。、

丈夫死后她变了。既没变成积极分子,也没变成落后分子,实实在在变成亲水分子。只要有机会,她就窜到水斗,使劲洗手反复搓。为了水,她挨骂遭训,打架写检查。有人说寡妇是神经病,有人说寡妇有洁癖,有人说寡妇破坏纪律。我知道在她潜意识里,自己是丈夫的凶手,手上沾满鲜血,所以要用水搓洗。按说,她也是苦大仇深一分子,可她没本事找施害方,却把一腔毒气宣泄在300身上。这才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恩怨不分。

"啥事乱哄哄的?"贾母闻风而动。"我只是让她快点。"300解释着。"你这暴徒有啥资格说话?"洗的白净的手指戳上来。

"有事说事,不要扯上案情。"小诸葛说。"都有本难念的经。"高脚一愣,这话戳到她心上。"难道300不是暴徒?难道你为她鸣冤叫屈?"老三毛一阵风冲过来。

"对啊,你这啥意思?"高脚被老三毛挑上山。

"这里全是罪犯,还有三进宫四进宫。"小诸葛轻点一下。

"456,我有重要情况汇报。"老三毛嚷着。"她们搞反革命串联。"

"有证据吗?""3月23日下午4点50分,300偷偷给531一本书。这书就在小号第二个包裹里。""531,把书拿来。"我拿来书,456劈手夺过。

"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的书,既通过国家发行,又通过队长层层检查。"小诸葛话藏玄机,一步步逼来。"真是反革命串联书,不但小组遭殃,连队长也要受到牵连。"小诸葛冷笑着。

"我有罪,我该死。"老三毛猛扇嘴巴,就像少林寺练功的小子。

"你口口声声说要靠拢政府,想不到你造谣诬陷。"小诸葛痛心地摇着头。

"我有错,我罪该万死!"老三毛不愧是戏子,竟从狼眼里淌下几滴混浊老泪。

"你错在乱说话。没文化要注意学文化。"456不冷不热地说。

"没文化还上窜下跳?""老东西整天煽风点火。"有人不满了。"同犯们对你意见听见没?""听见,我一定加强学习。"

"队长说只要纪律好,小组增加看电视。"‘乌拉!乌拉!'乌合之众发出一片欢呼。

456就是456。既不让小诸葛继续发挥,又拉了老三毛一把,接着许以小利,把小组情绪稳定,可谓一石三鸟-很有共党遗风。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组长的职责,就是把不安定因素,消灭在萌芽中。只要不祸起萧墙,组长的位置固若金汤-这点,和共党及其相似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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