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廖亦武
5.12四川大地震一周年之际,中国大陆作家廖亦武撰写的《地震疯人院》荣获得澳洲齐氏文化基金会奖。齐氏文化基金会第二届"推动中国进步奖" 颁奖暨纪念汶川大地震一周年大会,于5月10日下午两点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举行。但中共当局阻止廖亦武出国领奖,该奖项现由出席会议的廖亦武女友小金女士代领。
《四川大地震记实》出版 廖亦武荣获齐氏文化基金会奖
《地震疯人院--四川大地震记事》
去年5月12日汶川地震一发生,住在成都的廖亦武和他的未婚妻小金立即奔赴地震现场,采访、录音、摄像,前后将近一年,陆续发表36篇地震纪实,集成《地震疯人院--四川大地震记事》一书,目前已由台湾允晨文化出版社在今年四月出版,随后巴黎META-EDITIONS出版社在5月推出法文版。
齐氏文化基金会创办人齐家帧女士向记者介绍了基金会宗旨:"中国很大,我们很小,但我们心齐,愿意为中国的进步做一点事情。" ,于是就有了这个以家族的名义、家族的血汗资产设立的推动中国进步奖。
齐氏文化基金会认为作家廖亦武先生所撰写的《四川大地震记事》,延续其多年来一贯坚持的纪实写作风格,深入实地采访,忠实反映了旷世灾难发生之际底层百姓的遭遇、命运,并揭示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具有极高的阅读和保存价值。因此决定将基金会的第二届(2009年)"推动中国进步奖"颁给廖亦武先生和他的《四川大地震记事》,以示彰显。当天由澳前国会议员、基金会理事陈之彬向廖亦武的代表小金女士颁发奖状及奖金。
澳前国会议员、基金会理事陈之彬向廖亦武的代表小金女士颁发奖状及奖金
齐氏文化基金会第二届"推动中国进步奖" 颁奖暨纪念汶川大地震一周年大会
"奖励或祭奠"--代答谢辞
廖亦武因为中共当局的阻挠而无法前来澳洲领奖,他写了一篇2千多字的"奖励或祭奠"代推动中国进步奖答谢辞(见附录),在颁奖会上由女友小金宣读。他在答谢辞中表达自己创作的心路历程,也描述了自己曾想躲避当局监控,由越南绕道前往澳洲,但最终不能越雷池一步。他调侃道"外出半个月来,到底做了一个最自由的梦,就是无梦。"
他也谈了自己未能成行澳洲的遗憾,他说:"写作《地震疯人院》的我,记录涣散的人心,已到一个临界点。我同当时蜂拥进入灾区的众多救助者一样,至少在相当一段时期,不愿再回顾那种万劫不复的炼狱图景。借这个"推动中国进步奖",我很想去澳洲,看看南半球的海,透透新鲜的空气,松松紧绷的神经,却不得不留下来,连望洋兴叹也做不到。"
他还表示地震中这么多人死了,他还活着,他没有任何理由想不开。因此他愿意把自己得奖看作是对地震死难者的祭奠;是仪式的双方,对长期被漠视、宰割、抹杀的芸芸众生的强调;是民间对抗官方、记忆对抗遗忘、活生生的抽搐对抗老一套的死伤统计;是社会底层史对抗赢家通吃的犬儒精英史。
四川地震 政府掩盖推卸责任
小金女士在颁奖会后,接受记者采访表示这次来到澳洲看到海外的华人对国内普通民众的安危和疾苦是如此的关心,着实令她很感动。她也透露了廖亦武目前国内境况,前不久当局还曾邀请廖亦武喝茶、参加官方举办的5.12四川的相关会议,在敏感期间廖亦武的行动也受到当局一定的限制。
西方媒体披露5.10日是四川地震后首个母亲节,除了少数几个母亲获官方安排过母亲节外,灾民安置区当局都严禁他们举行集体纪念活动。小金认为当局肯定会这样,而且还会美其名曰说怕影响灾区民众的悲伤情绪而阻止灾区民众集体活动,当局就是经常以所谓的正面的积极的消息来淡化真实的负面消息。
她在地震现场听到民众的普遍反馈是政府在掩盖推卸责任,她列举当时自己在地震现场都江堰采访《聚源中学》的附近居民,他们告诉她,学校楼房倒塌后,他们看到校舍的建筑钢筋只像铁丝一样的粗细,为此他们非常生气,想联名上告。她还看到这些民众为此遭到地方政府和学校领导的打压。
只有真实的、有良知的东西才能打动震撼人心
廖亦武的作品《地震疯人院》4月台湾出版繁体中文版,5月出版法语版,同时因该作品廖亦武还荣获齐氏文化基金会,金女士认为该作品取得的很大反响,是因为廖亦武敢于面对真实、披露真实,在最艰苦的环境下也能坚持写作,再加上他的文风很有特色,因此受到欢迎。她认为一个好的作家、一个好的知识份子,他应该是有良知、正直的人。只有真实的、有良知的东西才能感染人、撼动人心的。
最后她希望能在5.12这个特别日子,有几句心声想传递给灾区朋友及大陆的读者,"希望中国大陆以后多为普通人、为广大的弱势群体做点实事,不要去粉饰太平、去掩盖真相,我希望大家有勇气,能够把存在的真相大胆说出来。"
作家廖亦武简介
廖亦武,1958年在四川出生。诗人,作家,民间艺人,独立中文笔会前理事。廖亦武的创作道路自他90-94年牢狱之灾后,有了根本的转变。他从一名激情奔放赋予幻想的现代派诗人蜕变为悲天悯人、脚踏实地的底层作家。
廖亦武采访的对象很多都是最底层的民众,包括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上访群体,残疾人,还有街头艺人,玩弄诈术和占卜算命的先生、流浪汉等。他的作品无论是诗歌、采访以及影片,都反映了中国草根阶层弱势群体的悲伤、苦痛和不平。廖亦武的生命与这块土地上的底层民众血肉相连、痛痒相关。
廖亦武先后着有《活下去》、《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案录》、《中国上访村》、《最后的地主》数卷,约500多万字,成为当今最有代表性的底层作家。
廖亦武于1995年和2003年两度获得美国赫尔曼/哈米特写作奖;2002年获《倾向》文学奖;2007年获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奖。其作品已翻译成英,法、日、德等多种文字出版,特别是《底层》英译本《THE CORPSE WALKER(赶尸者)》由兰登书屋出版并畅销。美国权威文学杂志《巴黎评论》连续4次推出专辑,使他逐步进入了西方主流文学界。
但廖亦武的大部份作品被查禁,他本人也数度被关押和抄家。他曾居无定所,到处流浪卖艺,也曾长期被限制出国。
《地震疯人院--四川大地震记事》一书,是由廖亦武和他的未婚妻小金在去年5月12日四川地震发生,立即奔赴现场,采访、录音、摄像,前后将近一年,陆续发表36篇地震纪实,由台湾允晨文化出版社在今年四月出版,巴黎META-EDITIONS出版社在5月推出法文版。美国耶鲁大学康正果为《地震疯人院--四川大地震记事》一书作序,篇名是《掏粪者的事业》,他称廖亦武是"掏粪者",称廖亦武的事业是"掏粪者的事业", 一语中的。
为纪念汶川地震一周年,齐氏文化基金会将第二届"推动中国进步奖"颁给廖亦武,以表彰这位底层作家对这场地震所作的真实报导。
**附: 奖励或祭奠**
--代推动中国进步奖答谢辞
廖亦武
1992年8月,我的案子审判终结,随即被押送到重庆嘉陵江南岸的四川省第二监狱服刑。当我连入3道门岗,终于落脚在蟊贼集训队时,曾冲着四面高墙电网发呆--那令人仰望的城垛间,竟然巡逻着军用摩托!
风筝般起伏,狱卒在云端
比思想犯更接近上帝
我写了两句诗,却并不知道,在许多年以前,齐尊周齐家贞父女,也曾以同一反革命罪名,在同一地点坐牢。又过了许多年,齐氏父女逃离专制下的故土,远涉重洋,像许多热爱自由的中国人一样,在异乡落脚。可他们的魂魄并没有逃离,他们说:中国很大,我们很小,但我们心齐,愿意为中国的进步做一点事情。于是就有了这个以家族的名义、家族的血汗资产设立的推动中国进步奖。
我得了这个奖,一个劳改事业的传承奖,一个思想犯对思想犯的激励,其意外震撼,如久闭的囚笼突然门响,寸断的饥肠突然吮吸到阵阵肉味。于是我遵照齐氏叮嘱,早早准备,早早收拾行囊。从旧历年关前接到澳洲邀请至今,将近半年,先是警方电话频频,跟着老熟人们相约谈心,开门见山,虽然我趁地震混乱之机,迅雷不及掩耳,转了户口,办了护照,可还是不准出国!
据理力争无效。偏偏我又是个不信邪的蠢货。召集若干文弱书生分析情况,一致认为:地大物博的专制,你老兄不可明目张胆,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等著名海关晃荡,逼得人家找你麻烦。我懵懵懂懂强调:有护照和签证,出入程序就是合法的。却引来大伙一顿嘲笑:老廖啊,50岁的人,申请了9次护照,盼自由盼得眼珠子掉,可还没看清楚中国国情呢。律师滕彪特别提醒:过不去就赶快撤!手攥紧,别让人把护照抢了!
惶惶不可终日。不料签证又耽搁20多天。见使馆方面迟疑,我就赤膊上阵表决心:本人不会利用开会得奖之机,脱逃移民,美其名曰"政治避难",像许多可怜可气的同胞干过的那样。我不是骗子,我是作家,并且是在本土底层民众里讨生活的作家。我的根子扎在这儿。虽然我很不情愿扎在这儿。澳洲空气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啊。
话虽这么说,我这碗饭真的不好吃。我写了300多个底层人物,我的书在大陆有无数盗版,可却被封杀近20年。20年,娃娃都长成人了,如果在乡下,娃娃的娃娃又诞生,已开口叫我爷爷了。但爷爷我为中国绝大多数底层爷们儿娘们儿写的东西,揭露他们在几千年吃人的历史和现实中,凭什么活着,凭什么繁衍的文字,他们却无缘看到。看不到,理解不到,人民就饿死你。这话好像是列宁毛泽东说的。
幸好列宁毛泽东不上网,我还有个半饱的表达空间。于是凭着虚拟的经验,委曲求得签证的我,率领贴身跟班小金,从成都搭火车,直奔广西南宁,再直奔中越边境。我们关闭手机,关闭邮箱,抹掉所有蛛丝蚂迹,就差没搞易容术了。途中,我做梦也在笑:嘿嘿,我党绝对料不着我转道越南去澳洲这一招!
如今冷静分析,落网乃情理之中。我在友谊关被拦截了。过海关时,我和小金本来混在同车的游客中,排队鱼贯而入。不料稍远处有声音在召唤。我吗?是的。只得出列,背着比脑袋高的旅行包,紧赶几步,按程序递上护照。第一次出国吗?请出示《身份证》。
我递上《身份证》,半米外,边防警察神色凝重,嘀嘀嗒嗒输入资料。约分把钟,他抬眼盯住我:有点问题。请你到旁边会客室稍候。
要搜查行李吗?我问。
是的。他随之站起来。三四个警察陪我进了会客室,却没有搜查。我被扣押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则层层上报,终于有了正式的书面结果:廖亦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第八条第五款,你被上级文件通知,阻止出境。
我无话可说,一头冷汗。接下来,我们心有不甘,去附近五星红旗铺天盖地的蒲寨,巡视了中越边界,一两丈宽的臭泥潭,几根水泥桩子。进一步动作,赶回南宁,乘夜行大巴,颠簸十几个小时,抵云南蒙自,再颠簸五六个小时,抵另一边境县城河口,与越南老街省隔水相望。
骨头快散了,依然不能越雷池一步。只好兜几千里的圈儿,返成都,累极了。外出半个月来,到底做了一个最自由的梦,就是无梦。
四川大地震,死掉十几万人,他们都彻底无梦了。而剩下生者,却是恶梦连连。许多人熬不过,就自杀,前一向,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也自杀--兴许也不能忍耐煽情的掩盖真相的主旋律?
而写作《地震疯人院》的我,记录涣散的人心,已到一个临界点。我同当时蜂拥进入灾区的众多救助者一样,至少在相当一段时期,不愿再回顾那种万劫不复的炼狱图景。借这个"推动中国进步奖",我很想去澳洲,看看南半球的海,透透新鲜的空气,松松紧绷的神经,却不得不留下来,连望洋兴叹也做不到。
面临人生中翻不过的坎,我总习惯说:这是命。这么多人死了,我还活着,我没有任何理由想不开。所以,我愿意把我的得奖,看作是对地震死难者的祭奠;是仪式的双方,对长期被漠视、宰割、抹杀的芸芸众生的强调;是民间对抗官方、记忆对抗遗忘、活生生的抽搐对抗老一套的死伤统计;是社会底层史对抗赢家通吃的犬儒精英史。
但愿若干年后,人们因为这个奖,而记住我写的书,记住中国人的一段段耻辱或无耻的历史。记住我在狱中纪实作品《证词》里说过的话:
死了的,白死;活着的,白活。我们与毛时代、邓时代,甚至蒋时代的民众没有质的差别;与特务、农民皇帝、《扫荡报》记者没有质的差别。我们是土壤,是为流芳百世的大树提供养分和背景的土壤,我们被践踏、玷污,泪往根上流,历史老人却听不见永恒黑暗下的哭泣。
2009年5月9日,星期五,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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