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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几天,就杀了!缅怀"文革要犯"郭瞻衡

 2009-04-28 05:19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夫子者,有学问的文化人是也。

《辞源》释义:夫子,(1)犹言先生长者也;(2)妇人称夫之词。《现代汉语词典》释义:夫子,(1)旧时对学者的称呼;;(2)旧时学生称老师(多用于书信);(3)旧时妇女称丈夫;(4)读古书而思想陈腐的人。

自古以来,文化人与统治者如轮毂于车。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外乎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为治平天下之权术。因此,统治者需文化人辅佐以达治平之的,文化人需统治者以售其材。他们人生的最高追求,无外乎"学而优则仕",是为"学富五车书,卖与帝王家"。

当然,在以"武王之道"横霸天下的暴君时代,文化人则因对当今时局好发"治平之说",而每每被冠之以"妄议朝政,菲薄天子",而惹祸上身,甚至株连九族。这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祸从口出的"思想犯"。

载入史册的典型时代,前有秦始皇焚书坑儒、清朝的"文字狱",后有自称"秦始皇加马克思"的耄时代。读书人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地。

文化人以文为本,舞文弄墨,是为其长。

然而,在"武王之道"时代,那是惹祸之大要!

舞文弄墨,招惹是非,"文革"中人,皆有共识。然而"文革"年代,舞文弄墨者又不乏其众。有人出于野心,有人出于激昂,有人出于真诚......

至今,法院判处罪犯死刑的布告上,还要依例在罪犯的名字上划一道红杠,在布告上打一个很大的红勾"√",连法官们也多半说不清楚这两个红色记号的意思,都说依照惯例而行。

我倒是听老祖父讲过一种说法,名字上的一杠,早先当然是竖杠,是草书"执行"的"行"字;那一勾,是"遵此执行"之"道"字的草书,越写越草,越写越快,就成了一杠和一勾。

1976年9月24日,福州街头贴出一张带着红勾勾的布告。被杀者是"现行反革命犯郭瞻衡",打红杠杠的名字下,列出的"犯罪事实",是写信给朱德委员长,恶毒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为邓小平鸣冤叫屈。

执行枪决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多脸上露出莫名的兴奋和激昂,那是鲁迅先生早有揭示的吃"人血馒头"的民族传承;间或有一两声轻微的叹息,也只因被杀者是一位年近古稀、文弱憔悴的老人!

不几天,在布告栏的墙壁上方挂满了大标语,"热烈欢呼粉碎‘四人帮'"!

形成强烈反差的两行内容给许多福州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很多人当时就惋惜地说:"只差几天!"言下之意是判决再晚些天,这位年纪很老的教师就不至于被枪毙。

时隔十好几年,当我采访这位已故老人的亲属,他的一些知交,还包括当时在司法部门工作的有关人士,几乎一开口都是这句话:只差几天,就杀了!

人们宁愿把这件事看成是时间的偶然因素造成的悲剧,而不愿意将之视之为历史。老人的二十多位儿孙们,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印象:郭瞻衡已经走进历史;而只是始终带着这种遗憾:只差几天,杀得太冤!

是啊,在传统政治的高压下,郭瞻衡们用生命发出的呐喊,用鲜血写就的历史,竟然只是博得人们市俗视野中一声廉价的叹息和同情!

1976年4月12日,郭瞻衡在福州西湖展览馆布置一个书法、篆刻展览会。他不是展览馆工作人员,他是中学退休教师,66岁,有时还要"补尾"教课。他有两幅作品参展,应朋友之约,热心来布置展厅。

那几天,气氛很紧张,北京已经成立了"双追办"(追查天安门事件幕后指挥,追查反革命政治谣言、诗词、传单的制造者办公室);福州发生几次重大"反革命"事件:东街口百货商店前的大幅"反革命"诗词,邮电大楼墙上署名"阿斗"的小字极,内容都极其"明目张胆"地"恶毒攻击"党中央和毛主席。可想而知,福州也要搞"追查"。

布置展览会时,大家都寡于言词。郭瞻衡却还象往日一样,话头频频,话锋犀利。他把展览会上的一些作品,贬抑一通,这也叫书法?这是画字还是美术字!只有对着数不多的几个福州书法名家,几位落拓老头的作品,他才投以敬佩之辞。郭瞻衡跟这些书法名家都是几十年的深交。

展厅很大,在场的人很少。对郭瞻衡来说,这是难得的痛快说话机会。从字画蕴含的中国文化传承,到当前的时局,他总是头头是道,深入浅出。然而,慑于当前的紧张气氛,没有人敢于接他的话头。傍晚,郭瞻衡离开展览馆时,还是觉的很得意。西湖离他家不过十分钟的路,到家时,家人已经吃过饭了,饭缽里稀饭有些凉。他一点没在意,心情愉快地边吃边和儿子说着话。

晚上接近十点,一辆带篷的卡车驶进省府路西头,从车上跳下来十几个公安,直奔前进南183号。几个公安把郭瞻衡从床上拖起来,他看到的是一张拘留证,和那些杀气腾腾的脸孔。他的两个儿子老四和老六惊呆呆地立在当场,只见到父亲被人挟持着推出门的背影,连父亲脸上的表情也没看到。

当天夜里,看守所,郭瞻衡第一次被提审。

审讯的公安人员威严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

郭瞻衡当了十几年教师,平时在课堂上总是侃侃其诩,这回却坐在罪犯凳上有点结巴。他说:"我是懂得些古诗",但我没有写反动诗词,也没有上街去贴。他以为公安问的是东街口的"反革命"诗词,那几天这正是福州人"关心焦点"。说着,他有些惶惶然。

公安人员看出他不安的神色,明白眼前这老头不难对付,于是以猫戏老鼠的神色悠悠地说道:"不是东街口的事,你做的什么,当然你自己心里明白。"

郭瞻衡沉默了片刻,浑身一震,又过了一会,感叹地说:"我自投罗网,此生休矣!"他没有选择词语,就象现在的青年说:"他妈的玩完了"一样,十分口语化。

"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明白不?!"审讯者狠狠地盯着他逼问。

郭瞻衡说:"从宽是有限度的,不是宽大无边。我的问题严重,不能从宽。"他好象比审问者更懂政策。被他这一说,审问者们也不知怎么"开导"他了。

从审讯记录来看,郭瞻衡不用开导,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今年二三月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邓小平。我读了报纸上的文章,就写信去北京,一式两份,用复写纸写。一份寄给人大常委会朱德委员长收,一份寄给邓颖超。

"信的内容是评周总理。说周总理四十年紧张毛主席,忠于毛主席,说周总理象冬日太阳之可爱,也有些不可爱之处,不如陈毅敢说话,彭德怀也敢说话,却自身难保。

"信里还说邓小平上台做了一些工作,政治思想强,人才难得。邓小平是棉里藏针。

"清华大学批判邓小平时,我又写了一封信复写四份,寄给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还有《人们日报》。

"信的内容说文化大革命是火烧功臣阁,反击右倾翻案风是第二次火烧功臣阁,是元老和太监的斗争......"

郭瞻衡平日里人前人后总爱评议时政,也属于有几分骨气和傲气的知识分子。"文化大革命"天下大乱,他的牢骚和不满招来不少麻烦,说起来他就无所顾忌,大有一付豁出去了的架势。但人家汇报上去一挨批斗他又吓得颤颤惊惊,认罪态度,每每令人感动。这回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见了公安人员,他就象当时大多数人一样,魂飞魄散。坦白态度之好,令审讯者松了一口气。

公安人员互相看看。行了,主要的事实都供认了,两次投寄封六封信,一个也没捺下。他们想不到这么顺利,似乎从没遇过这么"自觉坦白"的审问对象。几乎不怎么提问,就全说了,而且有条有理。

时间己近午夜,公安人员说:"你再想想,还做过些什么,明天再继续提审。"

郭瞻衡似首言犹未尽:"我太冲动了,我真是个傻瓜。别人放在肚子里的话,我写了出来。我也知道不能写,但我替邓小平抱不平。"

说得很平静,既不慷抗激昂,也不声靡形惭。当审讯者叫他在审讯记录上签字时,郭瞻衡看自己的供词笔录,就象看一份学生完成不好的作业一样皱皱眉头。虽然他的手有些发抖,但签名时仍能把字写得很漂亮。他为中国共产党建党四十周年而作的颂辞书法作品,曾经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郭瞻衡,1910年出生于福州一个贫民家庭。从小爱书,国学功底十分扎实。直到念中学时,其学业见识一直为老师看重。但因家贫,十几岁就被迫中断学业,谋生糊口。但他一生爱好读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平生癖好尽读书。" 他说自己就是一个爱问国事的读书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郭瞻衡的古文国学和书法篆刻,在福州算是名家了。

抗日战争前后,在税务、专卖行工作,当过区货物税局的小官。估计这是份赚钱的好差事,几年后,他在福州买下几处房产。几十年后,他在上课时曾得意地向学生讲起自己这段很得意的经历,又被学生揭发成"反动言行"。

解放后,郭瞻衡离开税务部门到学校当教员,行政关系还是属于财贸系统。先是在私立青商学校教书,后来该校改为福建财贸学校第一商校,他一直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当老师。

郭瞻衡的古典文学修养确实很扎实,教学能力也很强。华东区整个商业系统学校组织教学观摩,他是个唱主角的。为此,他在学生面前有点"牛皮"他说:"北京有个郭老(指郭沫若--引者),福州有个老郭,就是本人。北京的郭老如果到福州教中学,也就是教到我这水平!"

说这话,不完全是"牛皮",还包含有自我解嘲的心态。

郭瞻衡既有不平则鸣的心气,又有遇暴则怯的性格。在阶级斗争暴风骤雨此起彼伏,政治运动接二连三的毛泽东时代,郭瞻衡是"老运协员"!每回政治运动一来,他都要被运动运动。每次"运动",郭瞻衡都很主动坦白交待,有时主动得出了格。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他坦白交待自己是特务分子。好在主管运动的当事人还比较谨慎,案子上报到公安部门,一查,没这么回事,气得单位领导把他一通好骂。

反右运动时,郭瞻衡没被打成右派。但在向组织交心时,他居然振正有词:我思想上跟右派是一样的;毛主席说言者无罪,现在变成言者有罪;我认为这样会使人人自危!

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日渐离谱,郭瞻衡开始牢骚满腹,"怪话连篇"。反右倾斗争,郭瞻衡又主动"向党交心":我在广播时听到彭德怀的事,我还觉得彭德怀是对的。大跃进是违反客观规律,全民炼钢铁没有必要,人民公社不符合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城市办人民公社更是不好。

要知道,在那个年月,这样的"交心"是相当危险的。翻阅其档案卷宗,他除了袒露这些"错误思想"之外,还很认真,很严谨并不断深刻地把自己批判一番。交心是很诚实的,对自己的批判也是很真诚的,没有虚与委蛇、文过饰非的样子。

在那一辈教师中,可以找到无数个相同的例子:牢骚太甚,又胆小怕事。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教师、知识分子,文化工作者中尤其甚之,所以后来中共有句话叫:"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意即那是社会不满的常见病、多发病的"病灶"。

郭瞻衡不是个性坚强的人,还可以说有些缺点、毛病和过失;郭瞻衡又是个平凡的文化人,一身中国传统文化 "微言大义"的气质。

郭瞻衡个子挺高,他的妻子也是个高个子,在南方人中比较显眼。而且他的邻居们回忆说,两夫妻长得有点相象。据说夫妻感情好,相貌会越长越相象;此说也似乎经不起反证。但郭瞻衡对妻子之情颇笃。他除了看书、写字,别无他长,里里外外都由妻子承担,而且一气养了六个男孩子,个个的个子也都奔一米八。

郭瞻衡最为人称道的本事,就是他的书法和篆刻。他魏碑的功底很好,黑板上的板书一个个字写得内圆外方,一笔笔地有出处。学生们回忆起老师来,至今仍然称颂说:当年听他的课,看他的黑板字,那真是真正的享受。他自己说,福州除了谢义耕、沈现寿尊专业书法家外,他就是首屈一指了。这放不怎么带夸张。

郭瞻衡对学生很严,学生都记得他嗓门大。他对自己的六个儿子不仅管教甚严,还有点私塾先生的霸道气。儿子们回忆起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读书上的严厉督促。夏天的中午,他自己到床上午睡,还要孩子们大声读书,读得他能听见才行。六个孩子,前五个都考上大学。最后一个学习成绩也很好,但轮到大讲阶级斗争的年头,连考两年,考试成绩也很出众,但最终没有哪个学校愿意录取,原因很简单:家庭成份不好。老六最终落下个精神失落。

在课堂上,郭瞻衡的" 名言"是:"写一手好字,打一手好算盘"。他说,商校学生有这两手,准有好前途,他还经常来个即兴表演,左手稀里哗啦地打算盘,右手同时写出很漂亮的黑板字。表演完了,郭瞻衡说:我小时候很穷,在税务局工作,没几年就拿80块大洋,靠什么?靠这两手。你们要从零开始,死心塌地学好书法,也就是学我的郭体,我的字够你们学的了。

说完,他笑得把头仰昂起,哈哈大笑。他大笑之时,文化大革命的雷声已从远处隐隐传来。

在毛泽东的亲自策划下,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点燃了文化领域的大批判烈火。继之,报刊上、电台中批判"三家村"的文章连篇累牍,吴晗、邓拓、寥沫沙被描述成为一贯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罪大恶极的历史罪人。郭瞻衡则愤愤不平地说,邓拓是个大才子,当过《人民日报》总编。邓拓是福州人,我脸上有光。邓拓古书看得太多,死就死在古书上。最后这句话,几乎就是他给自己的预言、乩语。他的一个学生,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郭老师在课堂上讲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学生们非议郭沫若的诗文。郭瞻衡气忿地说:你们狂妄到如此地步,连郭老都看不起了,以后还认不认我这个小郭当老师?

后来,学生拿了张《人民日报》给"小郭"看,那上头有郭未若的千古名言。郭老说他写过的书,统统都是废纸,没有价值,要统统烧掉。

郭瞻衡不知如何回生学生的质疑,嗫嚅了一阵说:"我眼泪往肚子里流,你们看不见"。

一眨眼,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八•一八"毛泽东接见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学生都变成了杀气腾腾的红卫兵"小将",郭瞻衡和一些教师却变成了牛鬼蛇神。批判、斗争、戴高帽、、画花脸、剃阴阳头、游街示众,在所难免。郭瞻衡比其他人更获殊荣的,是曾经说过的各种"黑话"和"反动言论"汇,被编成了一个集子。要什么罪行,就可有什么罪行。

这于郭瞻衡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反正运动一来,他就例行当"运动员"。他很自觉地接受批判,也真心实意地自我批判,力求深刻,力求挖掉自己头脑里的"反动"思想。

郭瞻衡是一个普通的文化人,既有忧国忧民、不平则鸣的忧患意识,也有在当时社会压力下自己的人生欲念和患得患失。是时代背景和社会现实终于把他逼上了挺身而出之路,而最终置其于死地绝境。

文化大革命之前,郭瞻衡的思想改造,应该说是"有成效的"。旧社会留在他身上的"烙印"渐渐淡化了,在商业税务部门工作所养成利欲之心,也基本荡然无存了。他为了供给六个孩子上学,还为了供给岳父一家的生活,把几处房产都变卖了。西湖边上一处近2千平米的房产,卖得6千元,补贴日用。最后只留下达明路("文革"中称前进南路)一处最小的房子。郭瞻衡不得不渐渐适应和满足于靠工资生活。

文化革命"狂飚从天落"时,五个儿子都已大学毕业,都在科研部门或学校工作,"家境"又开始走向中兴。郭瞻衡诚心诚意地体会到"新社会的好处",而且沉浸在文教工作的乐趣之中,沉浸在书法、篆刻的乐趣之中。

60 年代上半期,郭瞻衡曾一度颇为自得。他在学校里受重用,当上教务委员,开大会经常主席台。不管对毛泽东的治国之术看法怎样,他还是非常钦慕毛主席的论词作品,并有藉此一举成名的名利之心。每天除了教学任务之外,他最大的工作量,就是不断大幅小幅地书写毛主席论词,他很想有一天能出版一本他的书写的毛主席论词字帖--那时,全国只有郭沫若一人曾获此殊荣。

但从本性上而言,他不属于那个时代!从骨子里,他是那个时代的批判者和叛逆者,他属于另类!

学校离家较远,平时他一周只回家一两次,其余时间都住在学校里。学生们经常到郭老师宿舍,听他谈今说古,向他学习书法篆刻。这些也是文化大革命中他遭殃的一个重要原因:言多必失,有心无心,全校就数他针砭时政话罪多,因而也罪行最多,批斗最狠,蹲"牛栏"时间最长。

被打倒后蹲"牛栏"的那段岁月,对于郭瞻衡而言,那是他人生最感屈辱的时光。,但他总能自己宽慰自己。每当请假回家,得到允许从"牛栏"中走出来时,他都要悄悄从后门进出,生怕被熟人看见。他的妻子也屡屡受到他的牵连,而在运动中经常被掛牌示众和批斗。郭瞻衡总是安慰她:历史上有多少大人物也含冤受屈,要想得开些。弄得他妻子在屈辱中更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因丈夫老是惹祸而受到屈辱,并时常要为丈夫担惊受怕的普通家庭妇女,哪里能够去和历史上的大人物比高低.

孩子们后来回忆说到:父亲一生爱好收集书画古董。"破四旧",红卫兵上门抄家,他家里古董被砸、书籍字画被烧、被抄。但私下谈及这些被砸、烧、抄的好东西,家里人个个忿忿不平而心疼不已。而郭瞻衡却反过来安慰他们说:都是些没用的破烂,身外之物,除掉更好。郭瞻衡说他只希望儿孙平安,他相信,只要孩子们没事,他家就能"旺"起来。

一定程度上,出于对家人平安的希望,郭瞻衡不断主动地"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经常殚精竭虑地写"思想汇报"、"斗私批修"、"自我清算"一类"作品"。他的文化修养,他的书法功底,他的那点聪明,不断地化为一份又一份的检讨书和忏悔录式文章。写这类文章的收获是,他相当熟练地掌握毛主席著作中的语句,掌握报纸上的新词汇,也可以说相当熟练地掌握了"思想斗争"的内容、方法与表达形式。

文化大革命是全国人民的灾难。郭瞻衡很明白,所以并不特别为自己感到悲哀。甚至1970年他被下放到闽北泰宁县山村时,也不感到怎么难过。老伴随他一起下放。一到村里,他似乎真感觉到"广洞天地"了,比在学校老钻"牛栏"自由得多了。没几天就给自己找到表现文化水平和书法水平的机会:主动把大队的宣传栏布置得很气派壮观,并草拟"革命大批判稿",抄写两报一刊社论,还带着画上红的绿的插图。妻子叫他少管这种事,写写画画弄成反革命的还少吗?你为此收的还少吗?而郭瞻衡很认地说,这也是改造思想的机会。

妻子用一句福州俗语做总结:"你这种人,咳禁不了喘"。

在农村没两年,郭瞻衡就到了退休年龄。办了退休手续,迁家回到福州。他打算从此书篆自娱。老夫一个月百来块退休金,日子相当富俗。五个儿子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他说自己是拥有二十个儿孙的大家庭,很知足了,要安生地享受享受晚年之福。

郭瞻衡的儿子回忆退休后的父亲:他简直跟书法家一样,成天舞笔弄墨。如果有人向他索要当时流行毛主席诗词之类,他特别高兴。要一张他会给两张,还白送宣纸。

说明:与林焱兄失去联系20多年了,希望林焱兄看到本文后与我联系!!!

林焱原稿 余习广改写

原题目:夫子奋身亦豪雄:缅怀"文革要犯"郭瞻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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