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发表公告:第七届亦即本年度当代汉语贡献奖授予高尔泰先生。
在现时20来岁的青年中,大概这个名字很陌生。然而,50年前一篇《论美》,却使此名字为全国美学界瞩目。其本人因此被打入另册,时年不足22岁。
高尔泰被劳教
高尔泰生于1935年,江苏高淳人,其父在家乡自办小学并任校长。他14岁上苏州美专,1955年毕业于江苏师范学院,分配到兰州郊区某中学任教。因文贾祸后被开除公职,押送酒泉夹边沟农场劳教。全场‘右’字号难友3000,累死饿死2500余人。他‘也已极度衰弱,到了临界线上。突然被两个警察带到兰州画画,得以死里逃生。’(见所作《寻找家园》,花城出版社,2004年5月,104页。)
62年春解除教养,幸遇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慧眼识人,接纳其加入该所,研究和临摹莫高窟壁画。努力工作之余,他在孤身独处的三清宫‘产生了逃避寂静的欲望’。不知不觉中,‘又写了起来。写人的价值,写人的异化和复归,写美的追求与人的解放,写美是自由的象征。自知是在玩火,但也顾不得了。除了玩火,我找不到同外间世界,同自己的时代,同人类历史的联系,我需要这种联系,就像当初需要寂静和孤独。写起来就有了一种复活的喜悦。’(同上,190页。)
与常书鸿一同遭迫害
但这世外桃源的日子只过了四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刮到了河西走廊鸣沙山麓月牙泉边。蜚声海外的大画家常书鸿首当其冲,他则被作为打倒常的突破口,第一个被揪斗。年过花甲的老所长遭受毒打,‘脊椎受伤,不能站立,劳动时只能用两块老羊皮包住膝盖,两手撑地,跪着爬行。给他的任务,是喂猪。’宰猪的那天,老画家没事了,奉派和高尔泰一起,‘在毒日头下烤得发烫的戈壁滩上跟车’,建造语录牌。‘他似乎并不在乎,很豁达。还说他晚上喂猪的时候,想到了李白的诗句:“跪进雕菰饭,月光明素盘”,相与大笑。’(同上,267-268页)
1969年春,高尔泰奉命‘到酒泉去,为地区革委会筹办的“农业学大寨展览”作画。’他的刻苦努力和高超画艺,得到军分区政委张哲岚青睐,遂获准留城工作。他藉此申请将妻子从下放地调出,不料手续未及办妥,彼已病逝荒村,遗下3岁孤女,两人相依为命,在五七干校过了十年,直到文革结束。
高尔泰被迫流亡海外
改革开放的春风喜度玉门关,1978年他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哲学研究所研究美学。82年其《论美》一书由甘肃出版社出版,迅即销售一空。次年‘清污’中该书被禁止重印和勒令毁版后,黑市价竟达原价二`三十倍。其间他名声大噪,先后任兰州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教授,极受欢迎。86年更获国家科委授予‘有突出贡献的国家级专家’称号。
可惜好景不常。89年‘六四’风波后,高尔泰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的莫须有罪名被捕,90年‘结束审查’后走投无路,被迫流亡海外。92年7月抵港,次年转赴美国,取得政治难民庇护。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夹边沟的幸存者百折不挠,宛如大西北戈壁滩上的红柳,不畏风雪严寒,无惧飞沙走石,始终巍然挺立。
历经风霜的画家晚年作画不怠
今年7月,笔者乘出席学术会议之便,到拉斯维加斯拜访这位心仪已久的传奇人物。他居于远离市区的一片优雅的住宅区,门外的花圃和碧绿的草地,将他那简朴的寓所衬得更加清幽。主人的形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昂藏七尺的健硕身形,粗大的骨骼,红中透黑的肤色,举手投足恍若手作匠人,大气俨然,毫无书卷气。 他正在绘制大陆书画部门订购的一批油画,其题材均与古代神话英雄人物有关,包括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与画家本人外表的粗犷气质颇为相近。但百炼钢也能变为绕指柔,一谈起他的精心杰作《寻找家园》,他的谈吐就显得温文尔雅,诗意盎然,睿智机敏,出口成章。不过他早年一耳受损,听力略有障碍,有时需由他的第二任夫人浦小雨从旁传话。
回首往事,他对常书鸿、张哲岚等雪中送炭者感念不已。展望未来,他更是精神抖擞,豁达昂扬。写画的同时,继续笔耕不辍。《寻找家园》的续篇,将于不日问世。
当日畅谈两小时后,蒙主人伉俪盛情邀至酒楼赏饭,又冒华氏百十度高温伫立路旁相送,高谊隆情,令人感动。归途中于车上摩挲其所赠美学文选,想起他脑后束起的白发卷下新长的黑发,不禁心潮翻滚。高氏行年72,于今未为老也。尤其亲眼所见,不仅依然能饭,而且前不久发现前列腺癌后,治疗效果显著之余,竟再现乌丝,真是奇人奇遇,逢凶化吉,福有攸归。他能降伏病魔,不仅是其本人及亲属之幸事,也是中国美学界与美术界的喜讯,相信读者诸君定必人同此心,衷诚为之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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