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外的思考》之三
在这个风雨的日子里,我站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外的泥泞中,思维异常活跃。我甚至从那场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战争想到了台海危机,用大脑的眼睛看到了台海大战。不觉胆战心惊。
不过,我没有让自己在这个思路上继续下去,我心中已经堆塞了太多仇恨和痛苦,我现在需要换一个思路,朝另外一个方向思考,哪怕短暂的一刻,让我从仇恨的阴霾中暂时解脱。
我想起一段往事。
在上海读大学和到刚刚到北京参加工作时,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长相哪里出了问题(都说我还挺英俊的呀),估计是因为眼睛有点小,于是经常被同学喊"日本鬼子",或者"日本仔"等各种和日本人脱不了干系的绰号。原来以为这些绰号只是大家随口而叫,但自从有一次我和同学逛街逛到海员俱乐部,所有的同学都被门卫拦下来不准进入(中国人当时不能进入),只有我却畅通无阻地进去后,我这才意识到我的长相让同胞误会我是日本留学生了。
那个年代(上个世纪80年代初),很多高雅的场合,例如友谊商店和海员俱乐部(甚至包括一些高级酒店),中国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进商店和俱乐部需要查看护照,要想进高级酒店就更需要严格审问。但如果你的长相是大鼻子蓝眼睛,就不用出示证件,也不会被盘问了。可是这对日本人就有问题了。当时在复旦大学留学生楼住在我对面的田中先生就向我抱怨说,你们的友谊商店对我们不公平,他们看到白人就放行,看到日本人就检查证件。田中说,你们中国人搞歧视。
我当时只是笑呵呵,连忙为我们国家辩护,指出检查证件是为了保护在华外国人的权利--我们这些住进留学生楼陪外国留学生居住的学生是负有向他们解释国家规定,并维护国家尊严的责任的。还好,我当时没有说出这么一句话,谁让你长得和咱中国人一样呢?其实我当时显然没有那个觉悟,否则我还不难受死?什么歧视你们,其实他们更加歧视的不正是我们中国人自己?
后来大概是来华的日本人越来越多,这些保安也从他们的长相、衣着和举止上总结出了经验,也就不用处处检查护照了。问题在于,那个田中先生长了一米八的个头,又特别英俊,一点也不像猥亵的小日本,而我又像小日本(不是因为猥亵吧,让人汗颜)。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友谊商店,门卫拦下他要查看护照,我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等他进来后,我们两人都笑翻了天。
那时只是笑,觉得好玩,真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要是现在,我肯定第二天就举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抗议牌到那些五星级酒店和友谊商店门口抗议和维权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在海外还看到了一个让人心酸的现象。虽然中国和日本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海峡,可是在国际上中国游客和日本游客,中国移民和日本移民的地位却有天壤之别。
我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中国人误认为是"日本人"得到优待而沾沾自喜的(本来应该感到耻辱呀)大学生,可是在世界各地出差和旅游时,还是有那么一些时候,我宁愿让外国人认为我是日本人。
什么时候呢?就是当中国同胞在世界各地让当地居民侧目的时候。出到国外,尊重人家的风俗,遵守起码的道德准则,不遂地吐痰,不大声喧哗,不和老人孩子争坐位抢电梯,进入购物商场前把烟头熄灭等等,应该是基本的准则。很多国家的游客都能够做到,可做得最差的就是我们的同胞。差到大多时候让我为他们感到羞耻,也让我感到自己脸上无光。
我曾经不止一次在美国和澳洲的购物中心和旅游点看到白人们都以惊讶的眼光打量我的同胞,有些甚至礼貌地绕道而行,像回避瘟疫一样。我的那些同胞根本无视国外所有大商场都不能吸咽的禁令,不但不会在进入商场甚至在进入电梯时也舍不得熄灭香烟;随地吐痰前竟然还会大声咳嗽几声好像唱歌之前清清嗓子以吸引观众,然后"啪"的一把浓痰射向神州大地以外的大地;还有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哗......当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或者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由于我们的长相一样,我感觉到很多外国人对他们的那种眼光也扫过了我。
这个时候,我希望我是日本人。日本人在海外不但没有坏的形象,而且是受到白人普遍尊重的。
请相信我,对于我这种人,无论是当时那一刻的愿望,还是今天在这里说出来--我曾经有那么一忽儿竟然想让白人认为我是日本人--我内心是何等的无奈和屈辱。
国家是有尊严的,但个人也有面子。我愿意用一切方式维护国家的尊严,但也不愿意因任何原因失去我个人的尊严。当白人们鄙视地看着我的同胞的时候,我是应该冲向白人,抽他们两个耳光,严厉地警告他们,中国人就是这样的,我们很自豪呢?还是冲向我的同胞,大叫一声国骂,然后吼道,你不是丢自己的人,而是丢国家的人呢?
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外,我当时思考了这个显然没有什么意思,也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而且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对话,和我对话的是日本防卫厅情报部门的光司先生(此人目前从事日本防卫厅最机密的工作,故隐去其真名),他专门负责日本防卫厅和美国国防部的情报交换,我们曾经在华盛顿一间办公室相处长达九个月时间。我不太喜欢他,他大概也不喜欢我吧,但我们还是互相尊重。(让我奇怪的是,我和台湾国防部来的那帮军官就没有这样的互相尊重)
有一次我在讲话发言中说"日本及其他一些西方国家......",光司先生会后问我,你为什么这样说?日本是东方的,就在中国旁边,不是西方国家,你们总是把他归为西方国家......
其实我的说法是有些问题,但这是约定俗成的。特别是我们这些研究政治和经济的,基本上都把日本归纳到西方国家一类。久而久之,甚至忘记了日本毕竟是地理上和区域上的"亚洲国家",--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光司先生其实也应该知道的,他只是想借此和我争论一番。
我们没有争论起来,但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日本其实不但是亚洲国家,而且是和我们"一衣带水"的。如果我们考察稍微久远一点的历史,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日本人这个种族肯定来自于亚洲大陆,最近的也就是中国了。什么大和民族,只不过是一些从大陆跑过去的人在一个岛屿上生活太久了而自成一体而已......
这样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地说,凡是日本人可以做到的,其实我们也可以做到?这又让我想起当年和光司先生争论时他说的一段话。
他说,日本人是给亚洲带来过无法弥补的灾难,可他的政府已经多次道歉,还做了巨额赔款,只是当时大方的中国政府挥挥手就放弃了。但,这位防卫厅的情报官话音一转,说,那是过去,过去的总归是要过去的,其实现在的亚洲倒是应该为有日本而感到骄傲才对。
他说,如果亚洲没有日本,西方白人会认为亚洲的黄色人种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民族,永远造不出飞机大炮,更不用说销售到全世界最精美的汽车了。他们甚至会认为亚洲人只会盗版,只会跟着白人的屁股走......
他说,如果亚洲没有日本,白人们可能认为亚洲人民永远不适合世界上最好的那种制度--民主制度。白人甚至认为亚洲人低人一等,他们要就是适合在皇帝或者独裁的统治下过着"无忧无虑"、不用思考的、像猪一样的、又或者"作稳了奴隶"的生活,要就是只有在西方统治者的殖民地上繁荣昌盛一阵子......
他甚至说,亚洲如果没有日本,白人们会认为亚洲是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的大陆,他们永远不会想到,还有一个小小的亚洲的国家和民族竟然敢对白人美利坚发动珍珠港袭击......
由于我们是在争吵时他说这段话,这位日本情报官的话里自然有很多情绪在里面,也根本不用驳斥他。但他的话却把我带进了一条思路里,以致多少年后,当我站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外的时候,我还在顺着他当初话语中的那条线索思考......
毫无疑问,过去半个世纪的历史证明,亚洲如果没有日本,必定是非常逊色的。我们从历史的原因来仇视日本,有时哪怕不那么理智,很情绪化,都可以理解。然而,如果我们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从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出发的话,日本有太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学习。如果我们用仇恨挡住自己的双眼,那这仇恨对日本毫发无损,而对我们则是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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