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酷型之一:坐板
龙虎斗
原来是小龙回来了,虚惊一场。
“不飞是不是?!”风圈儿里虎啸再起,接着就是拳脚和干嚎。小龙蹿进去,大声叫停却没叫住。
“地保”探过头去看热闹,大叫:“他打小龙啦!”
我们立刻跑了进去制止,小龙已经被虎子踩在了脚下。
“韩哥,我豁出去趟链儿[1]也得收拾这帮武警!”他把小龙当“武警”了。
韩哥赶紧拽开了虎子。小龙嘴角破了,别无大碍。小武子可惨透了,身上多处青紫,脸也肿了。虎子过来给小龙道歉,小龙拍拍他肩膀,笑着化解了干戈。
韩哥下令:“打今儿起,断小武子烟茅!今儿中午扣他馒头!”
吃饭的时候,小龙端碗去风圈儿了。韩哥问:“你们猜小龙干啥去了?”
“还用说,给小武子分饭去了呗!”老陈说。
“好像谁都跟他亲弟弟似的。这法轮儿,真没的说!”韩哥感慨道。
下午坐板儿,虎子挨着小龙聊得还挺来劲。虎子对法轮功很不理解,小龙就让虎子看他身上的几处枪伤和刀口,吊起了我们的胃口之后,小龙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94年我到清华的一个公司实习,我一邻居也在那儿上班儿。有一天我找老板,听办公室里动静不对——绑票!我一下就把门撞开了。撞进去一抬头,哇!一把枪对着我,我立刻投降,老板在椅子上都吓傻了。”小龙做了个投降势。
“嗨!是我那邻居!他说:‘没你事儿,你赶紧走。’我劝他,他不听,我嘻嘻哈哈上去想给拦下来。他一紧张走火了,当——这儿中了一颗钢珠。”他一指左膀的小疤。
“那是火药钢珠枪,每个子弹里6粒钢珠,钢珠打出来外散,劲儿不大,当时也不疼。我急了,上去一夺,他枪口一指,我一闪,当——钢珠顺着我脸就过去了,火药喷我半脸,这儿镶了颗钢珠。”他一指腮上的小疤。
“我真急了,伸手一抓,攥住他手腕儿。这时候就有人来了,他害怕了。我一拉,他顺势枪往我肚子这儿一顶,当——全打进去了,我身子一震,没倒,我一下子把他胳膊从上边撅过来,这时候我有点使不上劲了,他一靠一肘把我砸地上了,撒丫子就跑,没人敢拦。”
虎子问:“那会儿你练功了吗?”
“没哪。我坐地上,老板在桌子底下,跟我正对脸儿……到医院,我这半脸黑火药,大夫都盯着上边,我说:‘上边没事儿,这儿。’”小龙指着肚子的刀口,颤巍巍地说,把大家又逗乐了。
“透视一看,肠子漏了,腹腔出血,里边还有钢珠。赶紧手术。后来大夫说:‘你小子命真大!我把你肠子都抻出来了,一点点儿透视——捋,总共找出来仨钢珠,小肠打漏了,截了这么长。”小龙两手一比。
“这么长?”虎子瞪圆了虎眼。
“小肠五六米哪!截一尺没事儿。他把我腹腔用生理盐水洗喽,再把肠子摆回去。”
“有一粒找不着了。另两粒镶进了腰锥神经两边,一边儿神经皮都蹭破了,再往里偏一点儿,我就瘫了。这两个钢珠没法儿取,一取我就得残废。就是不取,哪天扭了腰都可能再也起不来了。钢的东西化不了,周围组织会把他包上,越包越厚,挤压神经早晚还是残废。”
虎子问:“你上电视了吧?”
“上啥上?人家要问——那小子跟老板有什么仇?老板咋说?他把人家女朋友撬了。那小子自首去了,15年。
“原来我好运动,这回比老头还老头,走路都慢镜头!腰总疼。我这个恨哪!这辈子都毁了!我发誓要挣大钱,然后把那小子打残废了,再养着他,天天折磨他!”
老陈说:“你也够阴啊!”
小龙一笑:“那会儿咱没练呢。出国也没戏了,这身体只能在国内养着。可打那以后,就交好运了——三喜临门!”
“毕业找工作,那老板不能不管我,但他又不想要我,谁愿意养个半残废?他跟清华的熟,就做了个人情,把我推回清华保送研究生了。这算第一喜。”
“上研究生,我的老板[2]没钱,我就不忙。我想挣大钱,就自己到外边揽活,半年挣了五万。可把我累坏了。隔三差五就腰疼,腰一疼,我就害怕,就得歇半天,越来身体越完蛋!94年底放假回家,我都快起不来了。
“爸妈心疼坏了!他们练上气功了,叫我也试试。我妈还给我表演了一下,我一看要就说:‘妈你知道我腰有毛病,还让我抻腰?这蹭着神经咋办?’我知道练功得重德,我整天想着报仇,练不了。
“可是那天晚上奇了怪了:累,腰痛,就是不困!躺床上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电脑坏了没修呢,起来看书吧,我那些武狭小说、杂志、漫画一本都找不着了,我妈清理蟑螂都堆她屋阳台去了,我也不好进去翻。厅里有本《转法轮》,随便翻翻吧。这一看——我这辈子冥思苦想、上下求索的所有问题,这本书都给我讲透了!我一口气看到第二天。《转法轮》书这么厚,全看完了。
“学功可发愁了。第一套功,8个动作都‘抻腰’!第四套功还弯腰,不敢练。我就先练不动腰的。后来才慢慢敢抻了!不抻早晚也得残废。抻了还真没事儿。越来越好,腰都不疼了!原来我真是活的有今儿没明儿的,连女朋友都不敢找,说不定哪天就坐轮椅呀!可现在我没事儿了!能象正常人一样活着了!这是第二喜!
“工作累,身体全靠练功撑着。95年底体检,透视没见钢珠!我当时就找给我动手术的大夫去了,他带我去X光室给一看——真没了!调出我病例档案一看,片子上就是有俩钢珠,非常明显。我当时乐得都蹦起来啦!练法轮功把钢珠练没了!第三喜!”
虎子张嘴瞪眼,“真的?”他又把小龙的三处伤疤看了个遍,“要是听别人说,打死我也不信!”我也是深有同感。
“现在你信吗?”小龙问。
“我……”虎子说,“小龙,那大夫信吗?”
“大夫后来一家子都跟我练功了。”
虎子说,“那我信了!小龙,我一直捏把汗呢!给你那一顿暴揍,这你要瘫了,我得加刑!现在可放心了!看来法轮功还真是真的!”
小龙说:“学真善忍了,也就无怨无恨了。后来我去监狱看那邻居,还给他留了本《转法轮》。”
我问:“那时候法轮功还没被禁呢是吧?”
“是。我不报仇了,还是想挣大钱——挣大钱我要报恩!后来我哥们儿找我,说他听说到首都机场高速要上一个‘不停车收费系统’——开着车划卡,就把钱交了,那是从美国引进的。他爸的公司要自己做一套,抢摊中国市场,这弄好了能挣大钱。我学无线通讯的,这我本行,我就说服我老板,让我改做这个课题,算清华和我哥们儿的公司合作。我老板挺高兴。我负责这个项目的一小块,从95年干到97年底干完。96年机场高速天竺站引进的那个系统我们看了,我们改进以后比老美的那个更实用!98年底清华拿我们的专案评了个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这奖可不好拿,这不象社会上的奖花俩钱就买来了,这个奖多少研究所几十年都争不来一个!这个奖,技术上可有我突出的贡献。
“我94年上研究生,97年底课题就赶完了,98年6月做完论文了,按规矩是最晚99年6月毕业,我老板出国了,他8月才回来,让我8月答辩。我都准备好了,7月镇压法轮功了。
“学校要胁我,不放弃就不让我答辩,不给学位。领导软硬兼施,我说咱做事得对得起良心,要没有法轮功我身体什么样你们也知道,现在法轮功落难了,让我反咬一口甭想!哥们儿还讲个义气哪!”
“好!佩服!”虎子挑起大拇指。
小龙说:“清华让我无限期休学。前前后后,拘了我三回了!第一回我们三个功友一块吃饭,警察扣帽子说‘聚众’——三人为众,拘30天;第二回,上天安门请愿,想劳教我,我绝食,30天放了……”
“这回什么价?”虎子问。
“《大纪元》,可能你们没听说过,方哥,你知道吧?”
我问:“是美国那个《大纪元时报》吧?”
“对,还有‘大纪元新闻网’。”
我说:“知道,美国法轮功办的,挺不错的!”
“那是我们国内外协调运作起来的,我们出了不少力哪!”
“啊?你们在国内怎么可能哪?”
小龙自豪地说:“初期的网页设计、记者编辑,国内的部分都是我们!”
我赞叹道:“真了不得!”
虎子最后感叹道:“龙哥,我真服了!你们老师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来,真了不起!不过说实话,有些事儿我还是不明白,法轮功咋‘自焚’啊?你说你师父这么好,改什么生日……”
小龙说:“咱先说‘自焚’吧,这事我们号儿里讨论过多少回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的镜头你肯定看得不细,你注意那个自称法轮功的人自焚以后,他怀里一个塑胶雪碧瓶,里边装了一大半汽油,不但没爆炸,塑胶都没变形……后来记者招待会上,外国记者提问自焚的种种疑点,国务院发言人张口结舌,这你不知道吧?[3]”
我原来只是从医学角度看出了破绽:自焚者气管切开了,还能说话唱歌。现在小龙从那些角度点醒,就更清楚了。
讲到后来虎子服了,“打今儿起,我跟你学功!”
老陈直摇头。虎子说:“陈哥你不信?我要是早学法轮功,还能进来?江贼民太黑了,把咱骗得一愣一愣的,尽给法轮儿造谣了!”
韩哥说:“你不知道啊!共产党那是陕北住‘窑洞’发的家!造窑(造谣)——那是看家的本事!”
注
[1]链儿:脚镣。
[2]老板:研究生称导师为老板。
[3]分析2001年天安门自焚事件的影片《伪火》(FalseFire),2003年11月8日,获第51届哥伦布国际电影电视节荣誉奖。
地狱鬼子票,宰人不用刀
入狱第四天,程式化的生活再也不新鲜了。下午刚坐板儿,筒道里传来叫名的声音,韩哥说:“鬼子票儿[1]来了!”
号儿里有几个答到的,在门口排队。不一会儿,一个穿黄马甲的劳动号儿过来发钱票和衣服。
鬼子票一般是全交给韩哥,小龙交了一半,自留200,也有给韩哥交一小半儿作公费的,剩下自己留着的,韩哥很烦他们,都让他们睡地铺,统称“地瓜”。“性病”最后一个交钱时说:“韩哥,我这第一次来钱,就200,都交了吧。”
韩哥乐了:“行!懂事儿!有啥要求?”
“性病”说:“韩哥,我这坐板,这屁股已经磨烂了!你看……”
韩哥说:“那没辙儿,你丫有性病,就得坐前板儿,睡水台儿。”
我赶忙说:“韩哥,这‘性病’要是流血、流浓,可传染啊!”
“啊?转过来我看看!可不是嘛!咋办啊?”韩哥吓着了。
小龙说:“得了,韩哥,不能再让他坐板儿了!韩哥,以后坐板儿,就让他坐风圈儿门口,开了风圈儿就让他出去,韩哥你放心,谁问我扛着!”
韩哥说:“行,你扛着就成。”
小龙又说:“韩哥,给他几块专用的硫磺皂吧,他不洗不行啊。”
韩哥问:“有毛巾是吧?”
“性病”说:“早烂了,还是小龙哥给我那块哪。”
韩哥说:“等回了给你买。”
“性病”乐坏了,连连道谢。
我指着“性病”坐过的地方说,“韩哥,这儿得刷了。”
韩哥四下看了看,那几个干活儿的都往后缩,谁也不愿意去擦“性病”的血污。还是小龙给刷了。
虎子家里不但送了钱,还送了衣服。他在后门儿口,拿着衣服,对着外边亮处透视,看看里边夹东西没有——宛若《三国演义》国舅董成研究“玉带诏”。这个社会最底层,为了生存,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他在一件破夹克里,摸到了“宝贝”。拆开里子,抻出一块白布,上面有字。
虎子看罢,和韩哥嘀咕了一会儿,“我老婆能干吧?”说着把布扯成了条。
韩哥挑起大指,“有本事!这回你贵[2]不了喽!”
我拿过小龙的钱票见识见识,问他:“为啥叫‘鬼子票’?”
“这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地狱!化的钱是鬼钱,当然叫‘鬼子票儿’了。”
现在这儿的犯人能把鬼子票拿到自己手,听说还是那些抓进来的“法轮功”给争取来的。以前这儿和北京其他看守所也是一样,鬼子票无条件交老大,老大拿一部分鬼子票儿孝敬筒道长,筒道长再孝敬管教。管教暗中卖烟,外边最次的烟,到这里得600~1000元。管教和看守所里卖货的勾结,因为卖货的能定期把鬼子票换成现金。小龙被抓到朝阳看守所的时候,那个吸毒筒的筒道长,临走说漏了,说他坐了一年牢,挣了20万——这还是卖货的、管教扒皮后剩的,那家伙说他在外边几年都挣不来!
除了这些,各号儿还得给管教、班长孝敬矿泉水、饮料、内衣、秋衣、袜子、保暖内衣,一个警察得两身儿!有的管教,平时还得孝敬他早点。
“牙膏10块,毛巾15……”筒道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钱票到手,立马抠走!”韩哥刚一抱怨,兰哥来了。一问有2000块,直接要走了600。
一个“大姐大”到了门前,两个劳动号儿推拉着货车。我凑过去看,兰哥又来了,狮子大开口,买了2箱矿泉水、2箱饮料、1箱饼干……显然他都是给管教、值班儿警察买的,全让韩哥买单。我听着报价——奇贵!他们说至少比外边贵1~5倍!五根黄瓜一袋儿10块,六个番茄一袋儿10块!“大姐大”拿着计算器不断算钱报账,谨防我们透支。
兰哥买完了,韩哥一口气把鬼子票花完,看来他是怕兰哥再勒索。
韩哥买完了,小龙上前,几个“地瓜”缩到了小龙身后。
小龙说:“兰哥,我刚给韩哥交了200,我自己买点儿东西。”
兰哥笑了,“买吧,咱哥俩儿还说啥呀?”
小龙把我叫到了门口,他先买了10筒大牙膏,然后就是给我买了内衣、布鞋和洗涤用品。
兰哥象狼一样,盯着“地瓜”们骂上了:“不给号儿里买点儿牙膏、肥皂啊?你们他妈的没长痱子啊?!”
“地瓜”们刹时变了脸色,不知如何是好。
韩哥喝道:“你们几个‘地瓜’,一人给号儿里买5块儿硫黄皂!不然别给我洗澡!”
回去坐板儿上,小龙给我递过一本没头没尾的杂志,指着两首元曲叫我看。那是一个朱元璋私访的故事,曲子是朱元璋在茶馆儿里,卖唱女唱的:《正宫·醉太平》:
第一曲:“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第二曲:“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好妙的小曲儿啊!我反复玩味。那故事是借元朝灭亡的教训点醒朱元璋——不要滥刑、不要苛捐杂税刮尽民财——当今社会,不就是元末的气象吗?
第一曲好像是对当今官场、民生的预言,第二曲中对刮尽民脂民膏的比喻,真是绝妙之极。在这社会的最底层,管教、班长压榨犯人,每级牢头巧取豪夺,卖货的高价盘剥,直到榨尽犯人最后一滴血。
社会上,表面的“文明”和虚假的宣传掩盖了种种血腥,在这无需遮掩的地狱里,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
牢门外一声:“方明!”
“到!”我神经质地大叫。
“穿衣服!”
糟糕!又提审?这回我可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啊!我赶忙找大裤衩、大背心——这回可得穿这身儿柳儿爷的衣服了——省得叫人看不起挨揍。
“韩军儿,你也过来!小龙,还有你,穿衣裳!”
兰哥这三道令好奇怪!提审我叫这俩干什么?
注
[1]鬼子票:看守所内部供犯人使用的钱票。
[2]贵:判刑重。我穿好背心大裤衩过去报到。兰哥破天荒地笑着说:“老美,你‘托儿’来了,来头不小啊!”
萍萍探监
忐忑不安的心掉进了肚里,我喜上了眉梢。韩哥、小龙凑了过来,兰哥说:“这老美的托儿是个女的,你俩把后边的小裤衩们都挡住,听见吗?”
韩哥眉飞色舞,“太好了兰哥,见了几个月‘阿姨’了,这回可开荤了!”
“少贫嘴,人墙啊!”
老陈在板儿上起哄:“兰哥,人墙俩人儿不够!算我一号吧!”
“丫给我歇×!”兰哥笑駡着下了第四道令:“听着,往这儿斜眼可以,不许歪头!老六,谁歪头楔谁!”
一阵哄笑。我插空说:“兰哥,等我换换衣服……”
“这身儿多柳儿啊!他们不也这样吗?甭换了!”兰哥又发下第五道令:“不许放茅!”
“是,大哥!”号儿里齐声呐喊。
“托儿”是谁请的?问她点啥?咋翻供?咋“打关系”?加码多少?……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不知从何问起。
筒道口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敲得我的心脏砰砰猛跳。一位身着制服的女“检察官”出现在牢门口——“啊?萍萍!?”
萍萍一头乌亮的披肩发,淡淡的红唇彩,没带首饰。上身浅蓝色短袖衬衣,胸脯双峰高耸,左胸佩戴检察徽章,藏蓝色制式筒裙,肉色长丝袜,高跟皮凉鞋。天生丽质的她在这身制服的衬托下,更显得亭亭玉立,英姿飒爽。
竟然乔装改扮,混入虎穴!也难怪如此,大陆的制度,犯人不判刑不让见家属。
萍萍双眸晶莹,泪花溢落,那娇楚动人的样子实在不象检察官。一定是我这身大裤衩、大背心、乱胡子的惨像让她伤心了。我赶忙傻傻地说:“萍萍,我现在,挺好!”
萍萍擦了一下眼泪,问道:“挺好?”
“我三板儿哪!”话一出口,顿觉太傻,萍萍哪能懂这黑话?
萍萍叫围观的撤下。兰哥倒退着走,好像生怕少看看萍萍一眼。韩哥张口结舌,小龙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墙不能撤。
“这都是我铁哥们儿,没事了,他们帮我出了不少好主意。咱就在这儿说吧,他们挡着监视器!”我说着贴近铁门儿。
萍萍凑过来小声说:“我二姐在外边哪,给你送衣服存钱了。”
“王茜茜也来啦?!”
“嗯,刚才她给你存了1000,这是收据,够吗?”她说着掏出一张给我存款1000元的白条。
“足够!有这我能吃香的、喝辣的!”这1000换点儿榨菜尝尝,可不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吗?
“衣服是我二姐夫的,你凑合着穿吧。没去你那儿拿,怕你妈知道。律师是我的老同学杜红,政法大学毕业的十佳律师,去年拿硕士学位,你放心吧。”
我诺诺连声,心里却想:这初出茅庐的律师会打关系?
“审你的空当,你还买通个警察?”
“那当然!”
萍萍苦笑了一下,“你还挺能!他礼拜一晚上,把你大姐约出去的。最先给了消息,把底都透给我们了。”
“我大姐给钱了吗?”
“那姓谢的说他找的律师关系硬,你姐没敢用。给他3000,算辛苦费呗!”
“萍萍,我这事儿可先别让你大姐知道啊,她脾气大,肝火旺,身体也不行,别急坏了。”
“嗯。我前天一早就接到你二姐的电话了,就开始托人。小谢说先抓的杨义,杨义太滑,自己洗脱了个干净,全推你身上了!好像你还想大包大揽?”
“这事儿你说怪杨义吗?他受我连累。”
“别傻了你!”萍萍生气地戳了一下我的脑门。
自打萍萍长大,我还没跟她这么近距离,但是隔一道铁栅栏门,她姐这个醋罎子知道了也说不出来啥。这一指头,弄得我还真不好意思。
她真生气了,“杨义这么坑你,还替他说话?小谢说你俩得跑一个,别都坐牢。”
“我是美国人了,也能让我坐牢?我记得一个美国人让中共判了15年,不是同时给驱逐出境,等于没判吗?”
“那是政治犯!驱逐出境,就不能再回来了!”
“推给杨义,那他不得疯了?10年起步哪!他老婆不得疯了?”
“你还想着他老婆哪?我告我大姐去!”
“别别别,萍萍,我……你咋进来的?”
萍萍诡谲地一笑,一笑百媚生,跟她姐当年可真象,不过要漂亮得多。嗨,现在还瞎想!为了不走神儿,干脆低下头。
萍萍凑到我耳边,“我用的‘假证儿’。”
啊?!“假证儿”可被判了11年——萍萍却用假证件骗过层层看守,堂而皇之地钻到地狱深处来!
“检察院的朋友给办的,别人的身份,我的相片儿。”
她有内线保驾,我才宽心了,“跟我姐说,预审那儿得给钱。”
“给了,主审的5000,副手3000。托的人说那预审特黑,有时候收钱不办事儿!”
“怎么给这么点儿啊?”
“成了再给。你二姐问他们为什么不通知家属,他们说怕家里销毁证据。”
“呀!我还有试剂盒放我妈家冰柜冷冻箱里,你能不能……”
“我拿我同学家去吧,不过……那老太太就知道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见美国大使,你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好主意!不过……那我大姐就知道了,大使会通知家属的。”
“你想得真周全。让你姐放心吧,我这儿挺好。”
萍萍问我下一步咋办,我随口说:“翻供呗!这回再不上他们当了!”
“好!咱们三路反击:我们一路,给你托关系;律师一路,打官司;你自己一路,该拼就得拼啊!不能叫人家就捏你一个!”
我一拍胸脯,展现出英雄气概,“没问题!”
“受得了吗?”
“我当年插队差不多就这样,放心吧。”
“姐夫,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想开点儿,就算是体验生活来了,或者替我体验生活来了。你知道我一直想写作,这儿的素材可难得。现在这种背景的影视文学,都是歌颂警察监狱的,太假。你也多聊聊,开开心,也算帮我搜集点素材,也不荒废,不白来一回。”
萍萍这巧妙的安慰,给我这个“闲不住”的人找了安心的理由。不过这也挺好,萍萍是个纯粹理想主义者,我这么帮她一点儿,说不定真能帮她圆了作家梦呢。我要在这里长了见识出去,更是“资深”人士了,可以当最全面的“大陆问题专家”了,也更有跟朋友们侃的了。我欣然应允。
“他们打你吗?”
“我是老美,预审哪敢啊!”我豪气十足,心里窃想:它要知道我被预审整的满裤子拉稀的惨像,我的光辉形象就完了,这纯属个人隐私——有本事就叫它烂在肚子里!
萍萍一笑:“小谢都跟你姐说了,我们多带了条裤子。”
啊?无地自容!这个小谢!竟然曝光我的“超级隐私”,还传到了萍萍这儿!我故作镇定地狡辩:“那天我闹肚子了……”
“还说呢!那天我们都吃坏了,怎么赔?”
“我……咋赔都行。”
萍萍叹了口气,“犯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这儿排老三!”我伸起三指做手势。
“这儿怎么啦?”萍萍指着我的右胳膊肘。
糟糕!那是昨晚上夜审出号儿时,值班警察踹倒我留下的伤——竟在我抬手做秀的时候,自揭老底!
片刻我就编道:“我关节炎犯了,跌了。”
“有药吗?”萍萍似乎信了,可挽回了-次面子。
“没事儿!我们这儿有个法轮功,可好了。他给我弄辣椒酱治关节炎,现在好了。”我看她不信,继续说:“这法轮儿真有两下子!会做药,药到病除……”
筒道口传来钥匙响,我听了一下步伐的节奏,“我们老大来了。”
兰哥对萍萍嬉皮笑脸之后,对号儿里叫:“小龙!出来!”
人墙要撤!我赶紧全方位挡住了萍萍的视线。
兰哥跟我们客气地说:“管儿又找小龙做药去。”
我让萍萍转到墙后边让开门,实际上是怕她看到号儿里那些身着一点式的囚犯。小龙出了牢门儿,我指着小龙说:“这就是我们的法轮儿。”
萍萍问他:“你是法轮儿功啊?”
“啊!”
“什么事儿进来的?”萍萍问。
“我是《大纪元》在国内的义务记者兼编辑,《大纪元》你知道吗?美国的华人媒体。”
“了不起呀!我上网绕过封锁,第一就看你们《大纪元》,很棒啊!”萍萍说着双眼放光。
“欢迎投稿!”
“你是哪儿的,怎么称呼?”萍萍落落大方地问着,还是她记者的习惯,忘了自己现在是“检察官”了。兰哥在一边恭候,也不敢催。
“我清华的博士生,龙志平。”
萍萍点点头,“了不起呀!清华博士!将来我给你们树碑立传!”
“哗——”,监号儿里一片掌声!
小龙眼睛里闪烁出泪花光芒,他双手当胸合十道:“谢谢!”
在那一瞬间,萍萍那几句女高音和犯人们的掌声,刹那间震撼了我的灵魂,想不到,在这地狱之中竟然能升起如此的庄严。这小丫头不简单啊!这个小时候就爱跟我这个大姐夫闹着玩儿的黄毛丫头,这个平时爱说爱笑的大记者,竟然有如此的胆识和正气,真让我刮目相看。
“嘿!”监控的喇叭里传来警察的吼声。“门口儿干什么哪?!”
我吓得一哆嗦,号儿里的掌声顿消,空气凝固了一般。
“快走,小龙!”兰哥低声道,“外边来人了!”
“没事儿,兰哥。”小龙镇定自若,兰哥拽都没拽动。
“嘿!门口那几个!”监控的吼声高了八度。
紧跟着跑动的皮鞋声压了过来。糟了!假证儿要漏馅了,可要判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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