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拐点的愚蠢-- 纪念辛亥革命95周年
1929年6月1日,蒋介石带领以国民党为基础的南京国民政府,恭恭敬敬为1925年病逝于北京的孙中山,举行了备极隆重的“奉安大典”。在此之前,国民党军队成功的实施了北伐,驱逐了各系军阀,并镇压了“革命兄弟”中国共产党,完成了袁世凯去世后中国名义上的统一,于1927年还都南京。所谓的“三民主义”的创立者,笃信“天下为公”的孙中山,就这样,被其所谓的“三民主义”的信徒们,推上了祭坛:南京中山陵。
此后70年,在国、共内战与台海两岸红、白色恐怖统治下上亿死难民众的陪葬之下,北京和台北,分别耸立了毛泽东纪念堂和中正纪念堂。
这三个不是皇陵却宏伟浩大胜过皇陵的坟头,是二十世纪苦难中国历史,永远不可磨灭的讽刺和耻辱。
从共和到独裁
1898年,中日甲午战争清廷战败之后,惊讶于日本近代化的快速进程,中国的有识之士开始关注日本的政治改革历程;源于地缘关系,日本也迅速成为清朝各种流亡政治精英的寄居之地。在这里,康有为、梁启超的君主立宪、虚君共和政治理念,遭遇到孙中山革命党人的有力阻击。
这场发生在异国的“改良与革命”(或曰“保皇与革命”)治国理念之争,被1911年辛亥革命的枪声所打断,伴随着三个多月后的“清帝逊位”,君主立宪、虚君共和成为泡影,未来中国丧失了合理政治设计的机遇,历史的河流以革命和枪声,愚蠢地驶向了拐点。
急急如过江之鲫的革命家们匆忙赶回国内,以占领清后中国政治的制高点。孙中山通过各派政治势力的折中被“伪选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并于1912年1月1日就职,被国、共两党成功愚民过的后人眼中,代表着正义与进步的所谓“共和”,在枪刺和炮声中走入历史。
自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到1912年1月1日的民国成立、临时大总统就职,短短的81天,在当年极其有限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之下,那些抢功心切而星夜回国的革命党人,为未来中国建造了一个基础严重缺陷的“豆腐渣”政体工程。他们既忽略了千年帝制所形成的社会保守因素,又轻视了“共和”及其选举中的程序正义;惟有革命党人的个人前途和政治野心可以形容。
这个“豆腐渣”式的政治体制,不断的被没有了皇帝却涌现了一大批皇帝梦的野心家所挑战,为清后的中国社会制造了无尽的灾难。
1924年1月,在寻找到了合适的外国金主——苏联之后,孙中山迅速的背叛了他所创立的“三民主义”理论的第一大主义——民族主义,延续了帝国主义干预中国政治的“历史传统”。同时,在改组国民党的过程中,孙中山摹仿布尔什维克的建党原理,背叛共和与民主,提出了“以党建国”的党独裁理论,并利用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完成了其个人党内独裁的过程。
历史清楚地记录了这个愚蠢的拐点,当然它并不像后世“胜者王候”的历史学家们粉饰的“军政、训政、宪政”那样美妙和正确。“奉安大典”之后的南京中山陵,告诉了历史这样一个事实:没有皇帝的中国,皇帝的替代品叫“独裁者”。而铭刻着“天下为公”的南京中山陵山门牌坊,如同北京中南海大门内毛泽东“为人民服务”的牌坊一样,成为了中国历史长河中最着名的“妓女的贞节”牌坊。
革命和反革命
以孙中山为共同领袖和“党爸爸”,以苏联卢布为共同金援和“党奶妈”,年轻的国、共党兄弟,以北伐为肇始,开始了“革中国人命”的历史竞赛。“革命”也在国、共两党宣传部发奋图强的愚民之下,演变成了20世纪中国官方语境中正义的、积极的、不证自明的人间正道。
1927年,历史拐点中展现了它愚蠢地一面:军方强人蒋介石采取军事行动,无情的镇压了他北伐途中所曾经倚重的工农民众、国民党左派及其革命党弟弟——襁褓中的中国共产党。因应于灭顶之灾,共产党内温和的左派知识分子领袖迅速受到清洗,刘邦式无赖的新领导层把共产党改造成为了坚强的、极具战斗力的“洪门组织”。革命打断改良所造成的军阀混战(1918年—1927年),被让位于“革命与反革命”的国、共内战,徐蚌会战(淮海战役)的尸横遍野,1951年 “镇反运动”的百万落地人头,台北西门町刑场的无数枪毙,都是1927年那场镇压的报应,不过,他们(国、共)借用了这个民族的青春、生命、躯体和人头。
带着北伐胜利光环还都南京的蒋介石,迅速的实践了孙中山“以党建国”的理论:国民党代替了前清皇族专制了中国,蒋介石本人则既实现了党内独裁,也完成了国家独裁。这个号称“三民主义”信徒的新领袖,用“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的理论,明白无误的坦白自己于世界:独裁者。
互为革命与反革命的国共党兄弟,都非常善于高举着正义的羊头、贩卖着独裁与专制的狗肉:前有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后有共产党的“马克思主义”。
1945年日本投降,被后人极度非议“游而不击”的中国共产党军队,因战时体制,已膨胀至百万之众;而蒋介石,则从1928年北伐胜利统一全国的弱势元首,一举成为威望隆重、民族英雄式的强势领袖,国民党军队则由战前的二百多万增长到四百多万。盛誉和强势军队,加上一定的国际认可,既遮掩了蒋介石国内统治独裁专制的一面(与中国相反,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二战即将结束之际被取代,从而留一世英名),又加重了独裁者的自我膨胀心理。
在胜利制造的眩晕而至愚蠢中,历史拐到了1946年,两个孙中山的门徒,1924年国民党一大的同事,现任的独裁者和后任的独裁者,蒋介石和毛泽东,走到了一起,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走向现代民主政治体制的良机,却因两个独裁者的自私而告流产:中国历史上伤亡最为惨重的内战(国共内战)和中国历史上统治最为残酷的暴政(毛泽东统治),印证了辛亥之后20世纪中国史一次又一次拐点的愚蠢。
从“党天下”到“家天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没有任何某一度的提升可以致命,但是每一度都有其对最终产生致命结果的贡献。辛亥之前,革命家对改良理论的批判和打击,他们是否都不必对后世产生新的“革命独裁者”或“革命暴君”负责?孙中山为达成个人政治理想,而开展党内独裁,并着手建设党军,难道他就不该为后世中国的内战和极权专制负责?蒋介石以党治国,以“纳粹”理论为师,背弃共和和“三民主义”,难道他就不该为后来毛氏“家天下”极权荼毒下的民族和民众负责?历史进程中的每一个台阶,都是下一个历史台阶的前提和预备。
独裁的接力棒终于交到了毛泽东的手上,他的政治对手,前一棒的主人蒋介石,愚蠢的把抗战中结识的金主——美国,当成了内战中可以蒙骗的凯子;可见,独裁者显然不能够理解民主政体:不理解美国国会为什么不能原谅蒋介石政府多年来的贪污腐败,包括对美国经济援助的贪腐行径;不理解抗战中对自己大力支持的美国政府,内战时却相当谨慎。
当独裁者数年骄奢,耗空了自己的所有信用(军队、民心),又突然丧失了意念中后台老板支持的时候,蒋介石唯有交出接力棒了。一代独裁者,从抗战胜利后的巅峰时刻,仅仅四年,就抛下4万万不幸的民众,供新兴的独裁者荼毒蹂躏。
中国,也就从“党天下”堕落到了“家天下”。
从抗战而始,高举着“民主”大旗,欲与蒋介石分庭抗礼,并讨得抗战盟友美国一杯羹的毛泽东,1950年后,分别背叛了“马克思主义”和“民主”,继承了 “恩师”孙中山 “党内独裁” 的遗志和“师兄”蒋介石“党天下”的手段,并将其发扬光大到“家天下”的极权专制阶段,把20世纪中国民众这只“青蛙”生生的煮熟:数千万的非正常死亡、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文明大倒退。
隔海对峙的两个独裁者分别以“终身总统”和“终身主席”去世:“党天下”的蒋介石于1975年4月去世于第五任总统任上,实际执政47年(1928- 1975),隔代传位于儿子蒋经国,世纪末台湾回归到共和民主政体:“家天下”的毛泽东1976年9月去世于中国共产党主席任上,实际掌党41年(1935-1976),实际执政27年(1949-1976),政权经一个月后的“宫廷军事政变”被邓小平获得,1980年代后大陆回归到“党天下”。
百年轮回
将近百年之后,历史拐入了21世纪,由蒋经国先生主导的中华民国新生的民主政体正在经历考验,而由邓小平先生推动“改革开放”的“党天下”,也回到了辛亥革命之前满清“皇天下”的局面。百年来,仁人志士或鼠狼政客的理想抱负或野心,在制造了惨痛至极的民族灾难之后,正在重新走回历史的原点:宪政、民主和共和。
历经苦难百年轮回的民族,是否还会经历轮回百年的苦难?血痕史书中一次次拐点的愚蠢,是否足够警醒今日为政者避免下一次愚蠢的拐点?
在新世纪“辛亥革命”纪念之日,辛亥之后苦难民众的在天之灵和他们的后人们正在静静地观望着。
摘录《独裁者》(见注1)扉页引言:
人类结成群体的主要目的是保障每一个人与众不同的个性,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感受和生活的权利。人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赢得或保卫这一权利。但是,可怕和致命的错误也在这里产生:相信这些以种族、上帝、党派或国家的名义存在的群体是生活的终极目的,而不是实现目的的手段。不!人生奋斗的唯一真实持久的目的在于个人,在他谦恭的独特性和追求独特性的权利之中。(见注2)
写作并修改于2006年“国庆节”和“双十节”期间。
注1:《独裁者》指《The Dictators: Hitler's Germany and Stalin's Russia》by Richard Overy
注2:本段文字英文源于《Life and Fate》P.230,作者: Vasily Grossman ,中文译者:贝苏尼(特别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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