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乐土》第一部《祥龙风云》选载(8)
祥龙县县城垃圾杂草和污水随处处可见。人们的环境意识并未随着对金钱的追求增长,大多数市民对愈来愈恶化的环境麻木、冷漠和无奈,中国文化劣根性表露无余:到处写着“讲究卫生、减少疾病”、“严禁乱倒垃圾,”但偏偏是正这些写字的地方倒的垃圾最多。每当盛大的节日和上级领导前来检查工作,城市的环境卫生是个最令地方党政官员头痛的问题,最后,只好用行政命令的手段行事:政府和城建局为每个单位规划清洁区。甚至指示各单位、各部门在规定的时间里放下一切工作,突击打扫卫生。党的威力无边,成千上万的工作人员在一个会议、一个电话通知下就可立即组织起来,扛着铁锹、扫帚离开养尊处优的办公室到各指定的清洁区打扫卫生。于是,大街小巷都是大腹便便的干部在除杂草、清污水沟、擦窗户玻璃。城市环境在一夜之间改观。然而,节日一过完、或者上级领导一离开,大街小巷又污水横流,垃圾很快又堆成小山,杂草又“茁壮成长”起来……六月中旬的一天,接县政府通知,省委领导要到祥龙县检查工作,县政府要求各单位认真打扫好清洁区的卫生。接连搞了三天,结果省委领导又没来。就在大家松懈下来的时候,四五辆高级小车悄然进了县委大院,县里领导措手不及,一面忐忑不安地接待,一面下指示下面突击打扫卫生。
龙天任带队打扫清洁区回来,办公室赵宏雪急急忙忙找到他说,江部长打电话叫他速到祥龙宾馆去。龙天任不敢怠慢,顾不得满身的尘垢,急匆匆的来到祥龙宾馆,县委秘书长姚汀新在大厅里看到了他,忙迎上来对他说,王书记和江部长正在会议室给省委秘书长汇报工作,听江部长说,那个秘书长是龙局长的同学。龙天任一听就清楚了,是温从舒来了,兴冲冲的走进会议室,只见温从舒拿着笔记本正在听王中文汇报,江永喜和陈青栋神情严肃地陪坐在一旁。温从舒见他进来,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一亮,忙站起来与龙天任亲热地说笑。温从舒文质彬彬的神态象个女人,但目光炯炯,沈着、严历。他是和省委副书记一起下来的,书记正在休息,叫他听取汇报。打了声招呼后,温从舒叫龙天任到他房里等他。
洁白的房间里,空调无声地送来凉风,温从舒躺在床上,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目光怔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龙天任,把龙天任看得心里直发毛,龙天任“噗”地一笑说:“怎么?我脸上有字吗?怎么盯我干什么?”温从舒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你头上怎么有蜘蛛网?是跟哪个女人幽会爬窗子了?”龙天任猛然省悟,忙用手弹去头上的灰垢,笑道:“还不是为了迎接你们省里的领导来检查?连着三四天扫卫生,你们没有来,刚停下,你们却来了;你们都进宾馆了,这才慌慌张张地通知我们搞卫生。”温从舒叹息道:“唉,走到哪里都这样,这种形式主义真是害人。”
温从舒简单地介绍了随省委副书记出来调查研究工业形势的情况,谈话自然而然地说到龙天任落选的情况,温从舒紧皱着双眉,不快地说:“是江部长给我说了这次选举的情况,我一听就气得不得了。--年初的时候,你们王书记亲自提出来的,说要把你安排为副县长,没想到他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龙天任插嘴说:“当时情况也的确复杂……”温从舒打断他的话说:“哪里的代表不都是人为操作的?他的角色很重要,那些选区的主席团能不听?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温从舒那白皙的脸庞由于气愤而变的铁青,龙天任忙笑道:“我给你打了,说你到东南亚考察去了嘛。”“你打迟了,”温从舒严厉地说:“你应该在选举前半个月,看情况不对就给我打电话,省委组织部的康副部长跟我关系不错,我给他打个招呼他能不听?选举都定调了你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即使我在省城,那来得及吗?”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温从舒问:“谁”,门外人答道:, “我是王中文……”龙天任忙站起来开门,王中文谦逊地站在门口,温从舒仍然躺在床上没动弹,淡淡地道:“我现在与龙天任有事要谈,请等一会进来。”王中文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很不自然地笑容,点点头又退了出去。龙天任对温从舒傲慢地态度有些不安,吃惊地道:“你好象变得目中无人了,他可是我的书记呵!”温从舒莞尔一笑,得意地说:“怎么?奇怪是吗?我告诉你,到了一定级别的官员,对下面不摆出架子来就显不出你的身份,他就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这一点你要学着点。--听江部长说,你现在开始改变自己,努力适应环境,这很好。等一会王中文会向我讨好,……我已想好了,叫他写一个请示报告给省委组织部,我要直接给你任命一个副县长,不然,你这落选了的人在祥龙县还抬得起头来吗?你工作如何开展?”龙天任听了又惊又喜,怔怔地看着他,努力想从他那双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寻找过去同学时代的真诚和谦逊的影子,但那双眼里似乎有的只是沈着和饱经风霜,他不安地道:“从舒,为什么我的一腔热情--革命信念和忠诚,换来的是一个一个的教训?我想正直不阿,按原则办事,换来的是人们的抱怨--特别是一些领导干部没有达到个人的目地而对我耿耿于怀?我洁身自好,不贪不占,反而有人诬陷我贪污受贿……。我感到自己一个洁净地身子掉进了脏水池里……”温从舒听到这里,“卟噗”地一笑:“你还是学生时代的那么天真纯洁,你的这些想法和社会前进的步伐格格不入了,所以说,走进体制的圈子,你就别想身子干净。”
龙天任苦笑道:“难道说,我们这脏水池上下都成了这样的吗?”温从舒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道:“你没注意吗?‘六、四’已经证明贪污腐败是反不倒的,现在的人,哪个不在闷声发大财,都是嘴上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上层的权力斗争比我们这里激烈几百倍,他们都在想方设法在更上一层找个稳固的靠山。你知道我这个位置花了多少钱吗?--我花了五十多万元啦,不过这五十多万元,我半年时间赚回来了。”说到这里,轻松地一笑,龙天任心惊肉跳,茫然失措,只听温从舒继续道:“有些事本来不能跟你讲的,但不讲你又不明白。现在腐败越来越可怕了,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我现在跟中央个领导及他们的儿女都有密切的来往。我为孙伯江跑下三峡的一个小工程项目,就是中央一个领导的子女给搞定的;搞定这个工程,我们给了他两百万元,不过这个项目下来,孙伯江可以净赚八百万元。你想想,我只是为他争了个小项目,就能赚八百万元,那些大项目又有多少人能赚多少钱?只有天知道。”龙天任呆呆地听着,温从舒看了他一眼,又道:“上次到东南亚几个国家,我结识了一个中央领导的女儿,她在经贸部工作,司级干部。有一天,她把提包忘在宾馆了,我就主动上去帮助拿,一不小心,包里的物品掉了出来,我往包里装时发现了一个英文存摺:美国华盛顿的一个银行的存摺--那张存摺上有三百二十多万美金存款,三百二十万美元合人民币多少?二千多万元人民币!你想想,一个司级干部正常的工资收入会有二千五百万吗?这都不重要,而重要的是她的父亲就是抓廉政建设的领导,你能想像吗?”龙天任嘴巴张成了“O”形,乍讶地说不出话来。
温从舒见他不言语,又接着道:“……我曾当着焦贤友说过:改革愈深化,权力寻租愈严重,权力就是腐蚀剂,现在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同学、朋友、战友、亲戚关系是最坚实的社会基础,任何法律法规都是纸老虎!这就是中国的政治现状。记得六、四之后我到北京去,遇到一个思想活跃的学者,他在国内外发表了不少的政论文,他说的一段话我现在记忆犹新,他说:‘中国的政治是一种非常黑暗而且肮脏的东西,如果你并不讨厌这种黑暗和肮脏、甚至有兴趣与这种黑暗和肮脏亲吻的话,那就不妨拥抱她;相反,你如果希望自己有一个纯粹的人生,就远离政治,就是要远离政治家。’我当时对他的话还不完全理解,但我现在理解了他的话,正象你刚才说的:‘在脏水池里挣扎’。在这个大环境下,你现在要保住位置就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要么就逃避现实去跟孙伯江做生意去。……但孙伯江离开政治和政治家能混下去吗;要不,你就回去种田去可以吗?”温从舒说完,嘿嘿笑了起来,龙天任也哈哈笑了起来,他如释重负,习惯地在房间里渡起步来。走到窗前停下了,窗外是蔚蓝色的天空,叹息一声说:“从舒,一年前焦贤友跟我谈起你的……为政之术时,我真是无法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一部分,我感到在这个小县城--就象生活在粪池里,我一个人如何能保证自己的纯洁呢?因为我的身边都是蛆虫和臭屎,其他官员都象癞蛤蟆戏浊水一样玩的不亦乐乎,那溅起的浊水将我包围,令我窒息。”
温从舒笑道:“准确地说,我们是生活在鼠虫群中,这个政治环境就是鼠窝,大官大鼠,小官小鼠,都在啃噬着社会主义大厦里的财富,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个小鼠而已。”龙天任听他这么总结,佩服之极,开心地道:“你这官当大了,说话就是不一样了,总结起来一套一套的,一针见血。……说了不怕你笑话,前不久我母亲病故了,我连给母亲安葬的钱都拿不出来;盖了一栋新楼,我让给了老局长住了。我当了三四年的劳人局长,我没为我的亲戚和朋友安排一个工作,我的弟弟妹妹现在都还在农村务农,他们怨我骂我,我努力解释一些大道理,但现在我才发现这些道理的苍白无用,自己真是傻瓜蛋”。温从舒也深有感触,从床上站起来,拍拍龙天任高大的肩膀说:“就是呵,所以,人家都说你是傻子,白痴;是二杆子局长、‘打包’局长对不对?”龙天任不好意思起来:“谁跟你说的?连我的外号都跟你说了?我将这人揍扁……”温从舒笑道:“是江部长跟我说的,你敢揍他吗?--在祥龙县,可能只有江部长对你是真心的。”龙天任感慨地道:“是呵,我龙天任虽然不得势,但我有一帮象江部长,象你这样的真心朋友。”
进入夏季,抓嫖抓赌的特别忙,好长时间没到龙叔家去了。吃了晚饭,他就抽空去了,发现客厅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那台十四寸的小彩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二十五寸的大彩电。龙天任的弟弟龙天群来了,身上穿着一套工商的服装,杨菊花在厨房做饭。叶忠宝纳闷地想:“二个月前,龙叔的母亲去逝后,我跟着去料理丧事时,他还是个灰不溜秋的农民,但转眼间,怎么穿上工商制服了?”叶忠宝就心不在焉地与他聊了起来,得知他才到工商局城区工商所上班,与叶忠宝一样是个“背米袋”的“亦工亦农工作人员”。
几个人坐在客厅一面看电视一面闲聊。到了八点多钟,龙天任才醉醺醺地回来。叶忠宝忙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拿毛巾给他擦脸,又给他倒了一杯浓茶。杨菊花埋怨说:“你呀,怎么成酒醉佬了?一天到晚的不是酒肉穿肠过,就是撮麻将,怎么变成这样了?” 龙天任醉眼惺忪地说:“这样不好吗?你没听说过?现在是酒搭桥、烟引路,我现在处处得表扬呢,人家县委领导都说我好,你不说我好了?”杨菊花笑道:“那是县委领导都变坏了,要是我呵,早把你革职了。”龙天任并不生气,开心地说:“今天是县财办伍主任请客,喝、喝的贵州茅苔呢,你知知道茅苔酒多少钱一瓶吗?五百多元钱一瓶,喝了四瓶,种田的人一年都挣不来这四瓶酒钱呀!”杨菊花嗔怪地说:“人家凭什么请你?是不是又给人家做了什么好事?”龙天任歪歪倒倒地站起来向厕所走去,回头一笑说:“你说对了,他老婆的──弟弟的──舅母子都四十多了,是民办老师。我同意给她转了公办老师……”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说:“不过我是有、有代价的,我叫他给柳晓昭安排到他管的财、财贸系统……石油公司上班去了……”听了这话,杨菊花眼睛一亮说:“那──姐夫要好好的跟你喝几杯了,大姐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龙天任进了厕所后,叶忠宝心想:“龙叔的观点似乎转的很快呢,没有以前原则了!这可是好事。”
不一会儿,龙天任跌跌撞撞从厕所出来了,抬头看见了默默坐在墙角的龙天群,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哪来的这身制服?”杨菊花和叶忠宝哈哈大笑,龙天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叶忠宝一面笑一面说:“您进来他还喊您了的,您是贵人多忘事……”杨菊花说:“他什么贵人多忘事,他成了酒醉佬,……我倒水你去洗澡。”龙天任一股屁在沙发上坐下了,一本正经地道:“我哪里是酒醉佬了?我清醒着呢,你没听说吗?能喝八两的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党放心,能喝一斤的喝八两,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还有是怎么说的了?──哦,能喝啤酒的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叶忠宝和杨菊花听了很是新鲜,都哈哈大笑起来,龙天任却没有笑,叶忠宝插嘴说:“是呵,龙叔,我们现在在外面办案,如果不能喝酒,工作就打不开局面……”龙天任并不答他的话,而是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似地说:“忠宝呵,你曲伯对我有恩,这两年来你干的也不错,我没给你当外人是吧?”叶忠宝听了莫名其妙,忙奉承道:“龙叔和杨阿姨待我恩重如山,我的一切都是您们给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做对不起您们的事……”龙天任打断他的话说:“我是说,你还有一些实际问题我没有帮助解决……”杨菊花从卫生间走出来埋怨说:“你快去洗澡去,我水都放了。”龙天任怪嗔地道:“多嘴,你以为我喝醉了吗?我是酒醉心灵……,忠宝曲线转商品粮的事不该跟他说说吗?”这话一出口,杨菊花眼睛一亮,叶忠宝又惊又喜,高兴地差点要跳起来:“真的?龙叔帮我转商品粮了?我也是城市户口了?”杨菊花抢着问:“什么叫‘曲线转商品粮’?”龙天任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挖苦说:“你还是个老师呢,曲线运动你不懂吗?杨峰已跟我商量好了,我给他外甥安排到事业单位工作,他给忠宝解决个商品粮,这是第一条曲线。忠宝转商品粮,正当渠道是不符合政策的,──水利局有个叶局长正好姓叶,先将忠宝的户口转到他老婆的户口上;他老婆正在转商品粮,搭车跟他子女一起转,单独是不够条件的,这不是第二条曲线吗?”杨菊花笑道:“你们这些官场上的事真是乱七八糟,非得转弯抹角才行吗?”龙天任莞尔一笑说:“曲线救国嘛!这叫车行直路马行歪……”杨菊花嘿嘿笑了起来:“你还说没喝醉,……车行直路马行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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