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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过去——一个中国家庭的故事

 2005-02-10 17:5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我心里有一个黑洞,或者说一个伤疤。多年来,它挥之不去,强烈地左右着我的性格和行为,也左右着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多少次我强令它离开我,多少次我想让过去的成为过去,但它总在我梦醒时分又悄悄回来,啃食我的心。许多年过去了,我现在有了一份我想要的生活,有情投意合的先生,聪明可爱的两个孩子,和安静恬逸的日子。美中不足的是,自己和年过花甲的爸爸妈妈的关系总是别别扭扭,他们很努力,我也很努力,但最后总是不尽人意。爸爸妈妈失望的是我对他们责任大于感情,该做的也都做了,但从不给予他们想要的那种亲昵、思念、和与父母亲密无间的女儿情。

我不是不想给他们这些,而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上帝是公平的,他在赋予我众多恩赐的同时也给了我在性格上终生的弱点--我是一个感情丰富敏感的完美主义者,一个不能没有收场就忘记过去的人。而 “收场”二字谈何容易,这意味着伤疤愈合,意味着超越过去。我深知超越的前题是面对,但伤疤揭起来是很痛的,搞不好别人还会往上面撒盐。伤疤是丑的,露出来还会招人笑话。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医治它,谨以这篇小文作为我试图超越过去的第一步吧,此文里记叙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在我生活中发生的事。

我不是写给爸爸妈妈看的。但如果有一天,我的爸爸妈妈真的看到了这篇文章。我希望他们能以旁观者的眼光,用爱,理解和信任来看,正如我是为了爱,理解和信任而写一样。

                 (一)

妈妈跟我讲过她生我是很痛苦的。六十年代末的中国医疗条件有限。妈妈怀孕期间有妊娠糖尿病未经诊断和治疗,血糖失控,我长成了一个很大的胎儿,据说妈妈生了二十多小时才把我生出来。妈妈怀孕生产我的经历可能太痛苦了,很多次她和我讲起来时都加一句:“你说说你吧,叫妈妈受多少罪!要小孩干什么!”我长大成人后,妈妈曾经极力反对我要孩子,并多次说过:“我要是再过一遍,我绝对不要小孩!你说要你们两个干什么!”我听了很难受,觉得自己和妹妹一定是让人失望的人,否则为什么自己的妈妈都后悔生自己?

但是说归说,爸爸妈妈对我这个头生女儿是珍爱呵护倍至。在当时恶劣的社会环境下,爸爸妈妈生活窘迫,但给我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妈妈告诉我,我婴儿时看病去儿童医院坐的是他们专门从附近的首都出租汽车公司叫来的小轿车。妈妈说,她和爸爸连烂了的水果都舍不得买来吃,但是给我吃的苹果都是到新侨饭店买的好苹果。他们当时那么可怜的一点点工资,每个月到月底如果能剩下一块钱,他们就高兴得不得了。在那种情况下,爸爸妈妈却把我当个小公主养。

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忘记了为什么我去了姥姥家生活。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明白当时正是文革后期,爸爸妈妈工作单位下班后总是组织学习,他们很晚才能回家,单位又远,不能照顾我。可能为此把我送到姥姥家。而且他们的婚姻也经过了最开始的几年,各方面的矛盾开始显现出来了,他们整天吵架,家里总是不安宁,对我也态度不好了。爸爸出身又是地主,在单位也不顺心,回家就满面阴云,妈妈整天抱怨。我就去了姥姥家。

                 (二)

我记忆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念--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在姥姥家,就怕见我爸妈,就怕回爸妈家。姥姥是一个胖胖的有一双小脚的老太太。她总穿着深色掩襟大袄,肥肥的裤子,她颧骨很高,牙齿不全,但她在我心里却如圣母一般的美丽。她是那么祥和,宽容,慈爱。她从不责备我,实在急了就在我的屁股上拍两下,象和我玩一样。我的表妹也在姥姥家生活,我们在一起有时也打架,但实在是快乐了又快乐。姥姥从未让我和表妹觉得她亲此疏彼,姥姥一样的爱我们两个。姥姥平时很少管我们,只要不闯大祸,我们真是天马行空,开心死了。

我小时候个子比同龄人高很多,重心高,小孩脑垂体发育不成熟,个高的孩子不容易掌握平衡,经常会摔跟头。妈妈见我摔跟头总是大骂:“这么没出息!什么都不行!人家XX(我表妹)怎么不摔?”我只好忍着疼,委屈地站起来。疼痛这种事我是死活不敢跟妈妈说的,一定会招来更多的骂:“还有脸说疼!疼你赖谁呀?活该!”既然活该,我就不跟她说了。但姥姥就不一样了,她不责备我,赶紧拿来红药水给我涂上。我到现在一闭眼还会看见姥姥颠着小脚,举着红药水,向我奔来的样子。

在姥姥家的日子是我的欢笑,自由,和感觉到被爱的日子。我怕见爸爸妈妈,生怕他们把我接回家。有一天我正在玩闹,忽听姥姥说:“你爸你妈今晚上来。”我如同被雷击中,立刻愣住了。整一天我都郁郁不乐,姥姥心疼地用河北话说:“一听她爹妈来咙宗(立刻)就没欢式气儿了!”后来晚上爸妈真的来了,结果他们只是来看看,并不是要接我走。我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话,生怕他们改主意。直到爸爸妈妈走了我才又玩闹起来。但这一天无可避免地来了,我到底还是被爸爸妈妈接回了家。我的苦难也就开始了。

我象个木头人一样走进这个家,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悲哀。我想大人真好,可以做决定,而小孩不能决定任何事,他们说叫我回家,就捉小鸡一样把我捉回来,我只有乖乖地跟着的份。我好盼着长大。

到了家里,我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爸爸妈妈原来是一对死对头。他们在任何一点小事上都能以最恶毒的语言吵起来,平时好好说话也声音高八度,用词尖利刻薄,象吵架一样,而且国骂不离口,张口闭口互骂他妈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我生性敏感,又刚回家,总怀疑爸妈是不是真的想要我,总觉得他们偏向一直在家长大的妹妹。我想:“是不是因为我呀?我回家他们不高兴吧,所以吵的吧?”我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地看着他们,我拼命地想姥姥家,那里大家都说说笑笑,没有人用如此恶毒的语言互骂,我总会觉得很安全。现在安全感全没有了。我很喜欢家里来客人,因为来了客人爸爸妈妈会停止吵架,会和客人说笑,我就觉得很安全。但不吵是短暂的,转眼他们又开始恶语相向,我就又掉进了万丈深渊。

我记忆里抹不去的一幕是有一次停了电,家里只点了一个小蜡烛,昏昏暗暗,我们一走动就人影恍动,我心里有点害怕。这时,爸爸妈妈不知为什么又大吵起来,爸爸急红了眼,一把纠住妈妈的衣领子,一边把妈妈按倒,一边摇晃着她大叫:“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妈妈说:“想干什么?想他妈气死我!”爸爸脸色狰狞,满眼血丝,样子可怕极了,妹妹站在旁边大哭,爸爸把妹妹抱了起来。我连哭都不敢哭,只是小声哀求着:“爸妈,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那天夜里我好久不敢睡觉,这件事后,我鼓足勇气问妈妈:“你和我爸怎么老吵架呀?”妈妈毫不犹豫地说:“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把我们气的!”我的心沉到了冰窖里。后来多次在爸爸妈妈翻天覆地、没高没低地当着我和妹妹互吵互骂之后,妈妈或爸爸跟我说:“还不是为你!你把我们气的!”我想,果然是因为我,果然是因为我!我不知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把爸爸妈妈弄成了这样!那个年纪的我,不可能体会爸爸妈妈在文革末尾的年代社会生活、家庭生活的压力,不可能了解他们内焦外困的处境,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性格不和而造成的悲惨婚姻。我只知道他们说是因为我,是我把他们搞成这个样子的。我一定是个极坏极坏的女孩!竟然把父母搞成这样!我心里充满了悲哀,自卑,不解,还有莫明其妙的愤怒。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从姥姥家回来后,没有一点欢笑。

                 (三)

我开始上学了,随着年龄长大,父母对我要求更严了。我其实是个不错的小学生,考试时经常语文算术拿双百,差了也就是98,99。但在爸爸妈妈眼里,我总是不能让他们满意。比如坐姿,拿笔的姿势,眼睛离桌面远近,都是打我睦碛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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