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隆中：董建华话里有话

这几句话有什么看不明白呢？粗粗说来，就有四处。第一个‘不明白’是：怎么能说董建华不了解香港民意呢？你看，董建华这里提到的三件事情，有两件是香港人赞成的，即香港与内地更紧密经贸安排和设立人民币离岸中心；另一件则是香港舆论普遍不满意的，就是香港的政制改革要首先强调中央的权力。按照董的说法，那些香港人喜欢的东西，其实是他首先向中央提出来的；如果这里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中央的反应‘慢三拍’。而香港人不喜欢的东西呢，没有办法，那是中央向董建华提出来的，董建华并不愿意这么做。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了解香港民意的特首吗？香港人偏偏对他这么不满意，岂不叫人不明白？

第二个‘不明白’，是董建华与北京的关系。舆论常常指董是北京的‘傀儡’，可是，很明显，董建华这里话里有话，其实是在批评中央政府应该为香港的经济‘出事’负责任，也在表明其实是北京应该为香港人所不满的政制不改革负责任。你能想象，一个傀儡，可以这样批评自己的牵线人，可以这么直白地把责任推到后台身上吗？董建华甚至直接点了朱容基的名字，这也许不奇怪，以为朱容基已经下台，不妨让他背个屎盆子；可是董建华还点了胡锦涛的名字，直接把香港人对于政制改革迟缓的怨气，引到当今中国第一把手头上，那岂不是胆大包天？你能明白，为什么董建华忽然这样独立和勇敢？

岂止勇敢？还有智能！董建华据说被香港舆论称为‘老懵懂’，智能不足显而易见。可是，这次简单几句话，却充分显示了他是一个富有政治智能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富于韬略。特区的政治大事要请示北京，这是这次施政报告所明白宣示的；可是，其实有一件大事，可能是当前最大的一件大事，却是北京已经不能控制的。什么大事呢？那就是董建华的去留问题。读者或者会说：特首去留之权，完全在于中央，北京让董今天走人，他难道还能拖到明天？这个说法，在理论上是对的；可是，政治是现实的。香港今天的政治现实是：一方面，董建华是香港抗议运动的直接矛头所指，也是香港民主诉求的第一号箭靶子；另一方面，董建华是九七以来北京治港的代表人物，中央政府更在董建华民怨沸腾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挺董。两个方面归结到一点，就是：董建华成了北京在香港维持所谓‘稳定与繁荣’的象征。换句话说，董建华去留的问题，就是北京六年半来治港政策成败的问题。让董建华下台，意味着六年半来北京治港政策承认失败，下一步要改弦更张，还政于民。这就像一九八九年之后的李鹏：正因为他是天安门镇压的象征，正因为他是千夫所指，所以他万万不能‘非正常’下台。个人下台事小，整个政策体系甚制政权阵脚松动事大。无论如何，2007年6月30日前董建华不会下台，原因盖在于此也。

从董建华的那几句话，可以看出，他已经吃准了中央政府这个‘罩门’，因此变得胆子大了起来，反过来要拿中央垫背以试图提升自己的政治威望了。这一招，说狠也狠，那等于劫持了中南海；说聪明也真是聪明，非政治老手不能为也。你还说他‘老懵懂’，岂不让人不明白？

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不明白’，事情就更严重了。董建华拿北京垫背，意在改善自己的政治民望。可是，这么多年他都不在乎什么民望不民望，笑骂由人，我自为之，今天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反而要不惜牺牲中央领导人而争取自己那无望的民望呢？无独有偶，一向规行距步的曾荫权，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说什么‘生在香港，长在香港，喝的香港水，流的香港血’，因此绝不会在政制改革中‘出卖香港人的利益’的。难道他们明白了，那些坐在北京的高官，那些并非生长在香港的中联办大员，其政策其实都是在牺牲香港人的利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官员居然明敲暗打北京以争取民望，他们口中甚至出现了类似台湾本土力量竞选时所使用的那种语言，这背后的政治含义是什么？怪不得中央政府的什么‘护法’，前些日子忽然会扯到什么‘港独’不‘港独’，可能他早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香港政治动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