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核酸檢測點(圖片來源:CNS/AFP via 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11月18日訊】聚光燈下的石家莊,自防疫措施放鬆起已過去四天。
這座常駐人口1123萬、距離北京300公里的城市,在封控靜默10多天後,防控措施驟然放鬆,取消全員核酸,復工復產復課。
四天裡,石家莊的疫情神奇趨緩。據官方公布的數字,石家莊新增本土無症狀感染者從541人下降至323人,新增確診人數從3人變為0人。
像是從一個極端搖擺到另一個極端,突變令居民們措手不及。在樂觀與恐慌交織間,人們猶豫不決——不願吃第一隻螃蟹的人躲在家裡,另一些人則踏出家門試圖重拾正常生活。
15日,小紅書上的一條高讚視頻裡,石家莊育才街兩旁的梧桐滿樹金黃,枝條低垂,交錯掩映。被樹木庇護的馬路也恢復往日的熱鬧,騎行者絡繹不絕,鈴聲叮叮,行人穿著厚襖,戴緊口罩,在街頭漫步。
目睹此景的網友在評論區紛紛感慨,羨慕不已,說這才是生活原本的樣子。也有人許願道:「接自由」,「接恢復正常」。
逐漸回暖的城市圖景背後,也湧動著不安。
一位家住石家莊的醫療從業者發來的照片裡,公交、地鐵裡還是空空蕩蕩。他抱怨大批核酸點被撤,幾千人在僅剩的檢測點排隊幾小時測核酸,醫院的自費核酸點也人滿為患。
學校要求復課,家長找各種理由幫孩子請假;連花清瘟搶購一空;連廣場裡晒太陽的老頭老太,也前所未有不約而同地戴好了口罩。
作為全國首個大型試驗場,石家莊的成敗,或將影響其他城市接下來的疫情治理。
然而,當新冠「假想敵」消失,面對放鬆後必然的混亂,以及由此帶來的政策反覆,石家莊真的準備好了嗎?
無所適從的石家莊人
14日清晨,石家莊緊鄰城區的某村村民丁兆峰(化名)從睡夢中醒來,發現村口事先佈置的防控網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撤回」了——各種擋板、升降架設置的路障被迅速清除,門崗撤掉,防疫人員就地解散。
前一晚,防疫紅線才剛剛收緊。大型升降架開始佔據村口道路,車輛不被允許進出,大量穿著白色防護服的疫情管控人員出現在村口和道路上。
種種肅穆和緊張的跡像似乎都在表明,這座小村落又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如同一場即興演出,一夜之間,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早早起床的村民們看著空蕩蕩的村口和街道發愣,難道昨晚親眼所見的防疫措施,只是一場夢?」
沒過多久,大家從網上瞭解到石家莊「放鬆管控」的傳聞,有人急匆匆在微信群裡詢問村支書實情。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覆。
在猶豫和謹慎中,試探著出門的人們發現,「放鬆」的跡象已經顯現。
與此同時,社會面的核酸檢測點位大幅減少,村裡也不再進行全員核酸檢測,醫院、銀行等少數場所除外。想要去銀行辦理業務的丁兆峰,不得不前往醫院進行核酸檢測,「大半夜的,天寒地凍,醫院門口排著老長的隊。」
「外鬆內緊」,丁兆峰用這個詞來形容石家莊農村地區在「放鬆」後的狀態。
同在石家莊某縣城的大三學生羅宇,「放鬆」後也感到很不適應。「遵守了三年的定期核酸、到每個公共場合都要求掃碼突然取消了,非常不習慣。」
週一,羅宇家小區外面的核酸檢測點已經撤掉。週二,即使不要求72小時的核酸,羅宇還是騎上車,出門尋找其他檢測點。
他發現,縣城裡平日門可羅雀的檢測點,人群已排隊繞小廣場轉了兩圈,至少有一百多人。
「視覺上特別震撼,平時不會有這麼多人做核酸的。大家主動去做,有些超乎尋常。」羅宇平時不喜歡出門的奶奶,也選擇在當日做核酸。
不願排隊的羅宇,最後到醫院自費3.4元,做了混檢。
對羅宇來說,三年的核酸已成為生活必需品。儘管有諸多麻煩,也曾吐槽無數次,但綠碼通行證營造出一種虛假的安全感,為他的自由出行賦予了正當性。
取消核酸後,安全感瞬間被打破。即便大規模核酸檢測有假陰假陽、滯後性等風險,但是當這張脆弱的「防護網」消失時,人們無法彼此確認。馬路上、商店裡,周遭原本透明的陌生人,一下子變得模糊、灰暗。
「你無法知道身邊的人是不是陽性,自己會不會被感染」,一位環生醫療的從業者章明志(化名)說,「社會面沒有清零,核酸又不做了,真實的情況誰都不清楚。」
疫情中長期倚賴政府「兜底」的市民,被期待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這也是11月12日,石家莊市政府發布《致全體市民的一封信》中所呼籲的。
在又一次突襲的不確定性中,人們徒勞地捕捉著確定性。排隊做核酸,確認自己沒被感染;搶購感冒藥,以保證感染後有藥可治。
居住在石家莊下轄縣城的李爽(化名)說,在村裡開大藥房的同學發朋友圈通知連花清瘟少量到貨後,母親早晨八點去搶購,藥店已經堵得水泄不通。原本24粒十元一盒的藥,漲到了14元一盒。
「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好幾盒好幾盒得買。而且藥店總斷貨,別的村沒有大藥房,村民都跑到我們村來買藥。」
章明志則略帶欣慰地向八點健聞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中,他左手裡足足拿了十二盒連花清瘟顆粒。「所有的藥店都賣斷貨了,只能通過朋友的渠道拿到。」
羅宇和章明志都認為,恐慌是暫時的,大家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人家怎麼弄,我們就怎麼習慣。人家怎麼領導,我們就怎麼聽。」羅宇說。
政策搖擺,走兩步退一步
關停僅一天後,石家莊部分免費核酸點又重新恢復。
據媒體報導,衛生熱線的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已在原有的基礎上,在長安區、新華區、裕華區、橋西區增設了不少於30個免費核酸採樣點。」
張小笠(化名)也於15日收到了小區關於開放採樣點的緊急通知。工作人員在群裡提醒,重新採核酸可能造成掃碼系統不定時卡頓、速度變慢,為防止冀石通發生故障,一定帶上身份證。
得知消息的張小笠鬆了口氣,她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稱,「小區重設了免費的核酸點,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再也不用排倆小時去醫院採了。」
有網友回覆稱,長安區也增設了核酸點,物業和居委會沒有提前通知,詢問了大白,她們回答可以做核酸,其他並不清楚。
像是彈簧,收緊—放鬆—再收緊,石家莊的政策反覆搖擺,居民被動等待通知。
在丁兆峰居住地的隔壁村,氣氛則重新凝固。
一位老人剛剛過世,鄉親們前去幫忙料理喪事。原本大家想著既然「放開」了,藉此機會聚一聚似乎也無大礙。然而第二天(15日),村委會的工作人員突然在群裡連發了兩條通知:
第一條,要求所有在過世老人家聚集過的村民主動上報。
三分鐘之後,第二條消息彈了出來——「所有村民居家3天,不准出門!不准出門!不准出門!」這條消息被連發了三次,傳遞出屏幕另一邊打字者的語氣迫切和情緒緊張。
村民們感到無奈。丁兆峰認為,村民並不害怕被感染,讓大家喪失安全感的,是反覆無常的疫情防控措施。
「在放鬆這件事上,石家莊似乎沒想好要怎麼做。」一位石家莊退休的醫院管理者如此評價。
過去的十四天裡,她一直待在家陪小學二年級的小外孫上網課。
11月13日晚,老師在群裡通知第二天返校,家長們非常擔心,找各種理由幫孩子請假。全班51名學生,共請假43名。老師隨後發來一份調查表,詢問是否願意上網課,家長都表示同意。
於是,原本復課的計畫又泡湯了。
因為上網課不用早起,坐在書桌前就可以見到老師,小外孫格外高興。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貪玩的心思,開課後便拿起玩具,想認真聽課,還是需要大人監管。
家長康康也遭遇了一次「烏龍」。通知復課後,她的孩子週一上午前往學校,發現班裡同學太少,老師便要求下午回家聽網課。週二,孩子又返回學校,同學多了起來,課後的延時服務則恢復正常。
我們距離疫情前的生活還有多遠?
激進的「開放」措施,帶來的是石家莊人的瑟縮和猶疑。
香港大學病毒學專家金冬雁認為,石家莊在做正確的事,但配套措施沒能跟上。
「此前新冠被妖魔化了,居民需要被更多宣教,才能不再恐慌。」
十一回到老家後,李爽一直在家帶2歲的孩子,把村裡的大門鎖上,只允許孩子在院子裡邊兒玩。遇到從縣城回來的人,他們基本上就離得遠遠的,擔心市區裡容易有感染。
「封了5天做全員,各種封村拉走隔離,第6天突然不做核酸了,跟沒有疫情時一樣。」李爽表達了一種石家莊式的擔憂,政策調整沒有讓大家更安心,反而讓大家更害怕了,「有點兒太放開了,哪怕七天一檢、三四天一檢也好」。
循序漸進,小步快走的「放開」樣本應該是怎樣的?一河之隔的香港,或許是一扇不錯的窺探窗口。
早在50多天前,香港便開始實施0+3政策,即來港旅客無需酒店隔離,甚至不再需要核酸檢測陰性證明,但三天內仍然不許進入餐館、酒吧等指定場所。該政策也被視作防疫放開的一種嘗試。
這段時間,香港雖然入境人數增多,輸入病例增加,但並未造成疫情暴發。
8月底,李書(化名)從北京搬到香港短住,親身體驗了兩地防疫措施差異。
此前,這個在被內地防控手段「保護」起來的女孩,也擔憂過感染新冠的問題。當真正踏上香港的土地後,她發現身邊的好多人都已經感染過了,大家幾乎都是一致的臥床休息一週,開頭兩三天難受一些,但只要持續休息便能痊癒。
這些具體而微的細節幫助李書緩解了對新冠病毒的憂慮,接下來需要操心的就是香港的「疫苗護照」問題了。
在香港,想要進出某些公共場所需要使用「電子針卡」掃碼,但是這個掃碼是為了確認進出者是否已經完成了特定劑次的新冠疫苗接種。
在距離李書接種完成第二劑次新冠疫苗5個月的第一天,她的電子針卡突然失效了,這是在提醒她,需要盡快接種第三劑次新冠疫苗。李書就近找了一個社區進行接種,不需要預約,沒有人排隊,接種完成後她的「電子針卡」迅速更新為了可使用的狀態。
在北京的生活,想要從一個地方前往另一個地方,要經歷重重關卡。生活被一道道嚴格的防控措施從中切斷,充斥著節點,分裂成了片段。你需要掌握每個點的防控要求,才能保證這趟旅程不會半途而廢。
像是進入了一個新世界。香港的疫情防控人員非常少,沒有門口監督掃碼的保安,沒有普通人組成的志願者小隊,更沒有監督你是否戴好口罩的管理人員。
在香港,個人出行一切都是流暢自然的,從出門到地鐵站再到商場,什麼都不用中斷。如果真的有什麼限制,那也只是需要掃碼並出示自己的電子針卡——這是唯一需要被查看的東西,也不再是必選項。
李書發現,雖然香港受到疫情防控的影響變小了,但也並沒有完全回到正常生活,比如在進入酒吧之前,需要在門口進行抗原檢測快篩;提供餐飲服務的機構不能開到晚上10點以後;大酒店開始在街上兜售自己製作的快餐盒飯;曾徹夜燈火通明的香港商場只營業到晚上八點半……
適應了香港的鬆快氣氛,李書偶爾也會被一些特殊的時刻點醒。有一天,她在街頭看到,一個操場被設置成了核酸檢測點,大家正在排著隊做核酸檢測。
李書忽然覺得,一種北京的既視感撲面而來,「在北京四處都是這種場景,但是這個場景放在香港,我覺得格外突出和顯眼,好像我在這一刻又回到了內地。」
金冬雁說,香港可能很快將向「0+0」邁進,「只要保證不把病毒散播到社區,‘0+0’是完全可行的。」
6月,金冬雁參加了一場100多人的會議,吃了兩頓飯。茶歇環節也有人摘下口罩去吃東西,事後發現有一位打過三針疫苗的同事感染,但包括他在內的參會者作為密接測了好幾輪抗原再加一輪核酸,最終一個人都沒感染。
「我們每天有5000例感染,但又怎樣呢?抗原檢測陰性後,就可以來學校上課,我們一切都是正常的。」金冬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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